对方抬起头，却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眉眼干净带着些未脱的稚气，同当日在曲临城见的平凡男人无半点相象。

楚寒州远远望过去，表情冷淡：“我们是不是过于有缘？从一觉江南到曲临，再到龙华，风雨声难道没人了，次次都是你来卖我情报？”

“没办法，楚公子可是我的大主顾，我当然得跟着您跑了。”

对方看着楚寒州笑了起来，那副眉目一动当真有些少年气的调皮：“怕楚公子生疑，我可是换了张好看的脸，没想到还是被公子瞧出来了。”

“好手艺。”楚寒州赞了一句，这千人千面的手艺江湖失传已久，没想到风雨声也有人会，真是不可轻视的势力。

“我挑来挑去还是觉得这张脸好看。就用它来接待楚公子了，公子觉得闻笙这张脸如何呢？”

“你让酒鬼对我传话只是为了来看你的新脸？”楚寒州心情不好，说话更是直接。

“我诚心请公子来，自然是有礼物相送。”

“诚心？”楚寒州觉得嘲讽，大庭广众的酒鬼什么时候不能倒，偏偏倒他身边，然后他就来了这宅子，有心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粗劣的手法还敢说用心？

“那人欠了我人情可脾气又臭又硬，我用不了，就托他给您带句话，也算是解决一桩事。诶，到底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手段不太行，请您多担待。”

“你有什么消息？”

闻笙把手边的卷轴推过去：“这是今次龙华会所有人的参赛名单和武功路数，家世背景。有人托我帮你拿到魁首。”

楚寒州脑海里闪过颜翎的名字，又立刻否决掉，如果是颜翎，他不会选择这样装神弄鬼的手段，那个人只会以此为借口，对他得寸进尺地撩拨。

楚寒州搜了搜眉心，把所有有关颜翎的胡思乱想从脑海里赶出去。

“风雨声，帮我的代价是什么？”

“上次颜少主在，在下有些事情不好说清楚，才收了您一回报酬。”闻笙笑的神神秘秘：“其实楚公子您尽管惠顾我们风雨声，所有的报酬都有人提前付了。您不用担心。”

“是谁？”楚寒州问，又立刻反应过来会做这些事的除了颜翎就只剩下一个人选：“是孤舟蓑笠翁。你们和他做了交易……”

“嘘。”闻笙对楚寒州竖起食指，眨了眨眼：“他有心隐瞒，我可是破例告诉楚公子你这件事的，切记莫要宣扬，你我心照不宣便可。”

楚寒州垂眼，沉默良久。

他现在脑子乱七八糟的，一会是颜翎抱着楚寒州灵位的画面，一会是孤舟蓑笠翁冷冷的嘲弄，他说早就劝告过你，颜翎不可信，你还是傻傻得被人骗走了心，活该得不到颜翎的喜欢。

闻笙打量了他片刻，好笑道：“您是被颜少主传染了吗？”

楚寒州没回答，闻笙就自顾自接着说了：“一副忧思深重的样子。我上次见您，您虽表情冷了点，看上去吓人，心里却没这么多余烦恼。这次似乎多了许多杂念啊。”

见楚寒州仍是冷淡的模样，闻笙也不放弃：“我们这种人虽然是卖情报为生的，但生意之外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守口如瓶。楚公子若不介意，同我说说如何？”

楚寒州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眼，直视闻笙：“你为什么好奇？”

“个人兴趣。”闻笙笑道。

楚寒州一口饮下早已冷透的茶。

“你感兴趣的和那些人一样，是楚家少主，楚寒州，不是我。”他搁下杯子，转身离开。

闻笙看着楚寒州走远的身影，啧了声。

“他怎么跟个刺猬似的，见谁扎谁？天地良心，我是真想帮他解惑的。”

身后的九叠屏风悠悠传来一声叹息：“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可爱了。一个颜翎是这样，楚家的这个也歪了。明明当年跟个皮猴似的，现在到成了个闷葫芦，什么都憋在心里。”

闻笙抬手召开下人撤去屏风。

“背着血海深仇的人，哪能那么自在？颜翎那人，又偏执成狂。他们两，可有的磨了。”

一树梨花盛放，飞花如雪，树下的人坐着闭眼养神，任由落花溅了满身。

闻笙看见如此景象，无奈叹了口气：“你不会武功，平日里又不注重保养，容易折损寿数。”

“知道了，你念念叨叨，愈发像个老妈子了。”树下的人挥了挥手，敷衍道。

“还不是为了你。若非你下定决心要亲来这次的龙华会，我又何必处处提心吊胆的打点一切。”闻笙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他披上。

“这次确实是辛苦你了，从一觉江南一路跟到龙华会。但是谁叫我欠了人人情呢，总要找机会还他。你知道咱们风雨声的规矩的，欠什么都行，唯独不能欠人情。”

“我出门一趟，路人都在讨论楚家故人，风雨声主人亲自为他楚寒州造势，这人情就算天大也能还了。再说了，你不会武功，无法掩藏气息，从他踏进这里，他就知道你在屏风后。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小子，这冷冰冰的样子我看见就烦。左右我还的也不是他的人情，事情办好了就行，管这臭小子怎么想呢。”

闻笙皱了皱眉，语气里泛着酸味。“你这种唯利是图的人这次怎么这么尽心？若是以前，你不想见的人多大的人情都劝不动。你欠人情的人是谁啊？这么重要？比我还重要吗？”

风雨声主人睁开眼，瞧着闻笙板着的脸，笑道。“你不懂，有些人的人情不一样，不仅还不清，能让人心甘情愿还一辈子。”

见闻笙表情还是不好看，他又补充道:“再说了，他哪能跟你比。孤舟蓑笠翁他啊，是个鳏夫来着。”

鳏，失妻之人。闻笙更一头雾水了，但是主人说他最重要诶，开心~

“有机会真想见见他。”

“心死的未亡人，见了晦气，还是不见的好。”

“主人说不见那我就不见了。”

“乖。”风雨声主人抚上闻笙的发，重新闭了眼，声音渐低。“话说，你对楚寒州有什么个人兴趣？”

“哈。”闻笙眯起眼，笑得像只狐狸：“我只是好奇啊。”

楚暮沉当年布下的局，失去记忆的楚寒州还能不能完成？那个惊才绝艳的人如果算到今天这一步，会怎么办呢？

楚寒州握着风雨声给的情报卷宗，只觉得手里是烫手山芋。

好不容易确认颜翎的心思，却好像陷入了更大的谜团。

为什么所有人好像有有事情瞒着他？

不是楚寒州，他就不配知晓真相吗？

他们在乎的究竟是楚寒州这个名字，还是他这个人？

对从前那个楚寒州的嫉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烧干楚寒州的情绪。

可伴随着狂怒，又从心底升起无数难以抑制的无力感。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首诗，是颜翎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题在孔明灯上。

楚寒州，是颜翎心里高高在上的月亮。

人怎么能同明月相比呢？

他不是颜翎的月光，不是所有人眼里的楚寒州，他是十七，无所归处的十七。

多荒唐啊，在他还不曾接受过去的楚寒州时，他要先恨上过去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