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风语气里的笑意淡了些，“我以为蛊族人见惯了世间的奇医怪病，不会对我的眼疾产生多余兴趣。”

曲临风没有把伤口一遍遍向外人展示的爱好，会告诉惜良缘，也不过是觉得他和惜良缘有同病相怜的地方，至于骨遗香，一个外人，他不愿意多谈。

他起身，转身欲走，袖口却被突然拽住。

“抱歉，我只是……”骨遗香长这么大，还没和谁正儿八经地道过歉，让他低个头比登天还难。然而他敏锐察觉到曲临风心情低落下去。

人家不辞辛劳地救他，还冒险为他找药，他张口就是戳人家的痛处，骨遗香也觉得自己忒不是个东西。

“我只是想问问你，你眼睛不要了，能给我用来试药吗？”骨遗香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个说法的确是曲临风没想到的。

世人见他，第一眼总会落在他的残缺上，感叹良玉有缺，曲临风并不在意自己的病症，人终有一死，他从不曾畏惧过。但无数声叹息总会响在他耳边，父母长叹，兄弟惋惜，曲临风并不想再听见身边亲近之人叹息声，所以他离开了江南，离开从小长大的水乡，一个人孤身闯荡江湖。

这倒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人，知道到他的眼疾，不是在为他叹息。

不得不说，这感觉有些稀奇。

“你……”他还没问出口，骨遗香就一溜烟把所有的话都招了。

“你把我捡回来时，应该看到我手里牢牢抓着的那株药草了吧。那是我从毒龙窝里拼命抢回来的。我还没试过它的药效，不过心里有点数。现下正缺个真人试药。”

他眯起眼打量着曲临川，

“你身上的病，我看不出眉目，但应当情势不容乐观。既然这样，别浪费啊，留给我试药多好，说不准还能治好你的病。”

“你们蛊族人，还真是……”曲临川愣了片刻，突然摇头失笑。

“再说吧。等我哪一天当真不想活了，便将这副无用的身躯送给你。”他笑起来，眉目温和。

“真的？”骨遗香得到回复，差点又跳起来，被曲临川察觉到，及时按住。

“你先好好休养吧。不着急。以你的伤口想要动弹还需要半个月。”

“不用这么久。”骨遗香强忍住身躯里的疼痛，催动身躯中的药物，全力恢复:“我常年与药物为伴，身体中也养着救命的蛊，好得比常人快。再过个十天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如此便好。”曲临风也不是很惊讶，蛊族人的不寻常，他早就知道了。

“待你伤口一好，我便不留你了。”他这么说，骨遗香敏锐地听出不对。

“你不跟我一起出去？”

他从曲临川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于是更加不懂他。

“你是被人关在此处，我能带你出去，你却不想走？”

曲临川缓缓摇头，脸上的表情很难说是平静还是死寂:“没必要。”

他不欲多说，转身摸索着出了房门。

走到门外，终于无法压抑住从脑海中里泛出来的疼痛，他缓缓滑下身体，靠在墙边，捂住耳朵。

一道红色的痕迹从他耳中缓缓流出。

方才在和骨遗香说话时，他的耳朵已经隐隐开始疼痛起来，他便知道，是他身上那怪病又发作了。

曲临川的眼睛，其实并非是一开始便瞎的。

他未得这病时，还是个翩翩少年郎。

曲家门人人人乐声入武，他天分好，又是曲家嫡系血脉，人人都觉得他必然是曲家的下一任家主，前途无量。

然而，天命总是不讲道理，在少年郎最意气风发的时候给与沉重打击。

曲临川加冠之后，突然开始头疼。

最初只是如同蚊虫叮咬似得疼痛一阵，疼过一阵便好，曲临川并不曾放在心上。

后来，疼痛加剧，曲临川时常因为疼痛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直到有一日清晨，曲临川睁开眼，四周却仍是一片黑暗。

门外有轻微的鸟鸣声传来。

曲临川猜到应该是守夜的下人大清早地在收拾东西。

他揉着额头，随口问:“门外是谁？怎么大清晨的不点灯？”

门外的下人惊得跌了手中的灯盏，噼里啪啦摔了一地脆响。

“发生了何时？”曲临川察觉到不对，他想到什么，突然冲出门。

门外阳光正好，温暖的日光打在曲临川身上，却让曲临川浑身透骨发冷。

有温热的液体从双目流下。

下人惊诧大喊:“公子，你双目流血了！”

曲临川一摸，沾了满手的血腥。

他，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