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最近几年都不会有船只经过……”

灵雨自言自语着伸出纤纤玉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看不见的边界，指尖瞬间被炙热灼伤，宛如刚刚触碰的是滚烫的铁板一般。

虽说是十指连心，但灵雨似乎感觉不到痛，她只是瞥了眼通红的手指，漫不经心的用冰凉的嘴巴含住指尖降温。

四千年来，灵雨已经被结界灼伤过数百次，这点痛楚跟她四千年前遭受的爹娘离世之悲、全族被灭之恨、爱人背叛之痛相比，就宛如落入汪洋大海的一滴雨，根本算不得什么。

估摸着船只的位置差不多了，灵雨将手指从嘴巴中拿出，青葱玉指已不见淡曙，恢复了往常的细嫩白润，她边哼着曲儿，边拿手指在结界中随手点了几下。

刚才还空空如也的幽暗牢笼，眨眼间脱胎换骨。

朴实无华的小屋虽不大，但屋内摆设精细。精雕细琢的乌木鎏金大床上，香枕暖衾一应俱全，梨花木质的梳妆台上摆满了各种首饰。

入口处纱幔低垂，伴随着阵阵花香，平添了些神秘与暧昧。

布置完这一切，灵雨很是满意，嘴上的调子不停，她又随手在空气中一拂，一张低矮的楠木细牙桌凭空出现在屋子正中，桌子上静静地躺着一柄古桐木瑶琴。

灵雨秀眉微蹙，低头抚了一下瑶琴，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似有不忍。

但她很快下定决心，转身坐到楠木凳上，停了嘴里的哼唱。

灵雨垂下眼帘，清泉般的乐曲从指尖倾洒而出，宛若淙淙溪流般清扬婉转，只是这溪流慢慢汇入汪洋大海，曲调渐渐变得恢宏磅礴，然而高昂的节奏没有维持太久，曲调很快又变得哀怨缠绵，宛若深闺怨妇，如泣如诉。

陡然间，一缕悠扬的笛声穿过层层纱缦飘入房间，宛如一股春风迎面扑来。

琴声与笛声交织，好似形单影只的鸳遇到了鸯，缠绵悱恻。

笛声渐急。

灵雨如玉般的巧手亦跟着上下翻飞，她的眼睛不自觉的瞥向笛声的方向。

透过层层纱缦，她看到了一隅白色的衣角，心一滞，恍惚间还以为是那个魂牵梦绕的男人在跟自己一同鸣奏。

笛声毕，琴声缓，余音绕梁。

自打那个亲手教自己弹琴的男人魂飞魄散后，灵雨便再也没有与人合奏过，她不禁有些意犹未尽。

灵雨轻咬下唇，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专注于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素手起身，正欲开口，门外却响起清越的男声。

“在下途径此处，恰巧听到这琴声婉转悠扬，一时技痒，忍不住合奏一曲，终究是唐突了，还望屋中主人见谅。”

这声音兀自熟悉，细听却不是他的。

灵雨深吸了一口气，朱唇轻启，温声细语道：“小女子琴艺不精，在公子面前献丑了。承蒙公子不弃，愿与小女子合奏，心中不胜欢喜，何来唐突一说？”

她顿了顿，强压心中的不适，捏了捏嗓子，继续娇滴滴的说道：“不知公子是否赏脸，愿意进屋来？你我二人也好对乐理切磋一二。”

等了片刻，屋外没有回应。

灵雨正疑惑那男人是不是已经走了，清越的男声复又响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有不妥。刚才听到姑娘的琴声，似有烦事郁结心中。倘使能让姑娘欢喜，在下愿在屋外，再与姑娘唱和一曲。”

灵雨眉头轻扬，倍感意外。

她之前用吟歌引来的皆是些登徒浪子。

有的面上一本正经，一旦进屋见到灵雨，很快原形毕露。

有些甚至还未等她相邀，便已按捺不住，擅自掀开纱幔。

像这种被邀请也不进来的君子，她从未遇到过。

灵雨一直以来吸食的都是些登徒浪子的精元，这倒也能骗骗自己，勉强对得起良心。

倘使害的是这种正人君子，就算有朝一日出了结界，她想必也会日日反躬自省，悔不当初。

灵雨转念又一想，门外站着的究竟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还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倒也说不准。

念及此，她微微一笑，软声暖语的再次相邀：“小女子每每取鸣琴弹，却从无知音赏，今日遇上了公子能读懂小女子的心意，心中喜不自胜。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小女子本就出身山野，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只想与知音一聚。”

这次没让灵雨等太久，男子只犹豫了片刻便答道：“好一个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姑娘盛情难却，在下若再退拒，倒显得不够磊落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的男子抬脚上了台阶。

他拨开一层又一层的纱缦，动作略显笨拙，与谈吐和笛音不相符。

终于掀开了最后一层纱幔，男子只看了灵雨一眼，便愣在那里。

他的脸颊变得绯红，心脏怦怦直跳，好像下一秒就要炸裂一般。

半晌，那人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般的对着灵雨作揖：“苏某见过姑娘……”

一双熟悉的桃花眼撞上灵雨的心弦，她瞬间感到呼吸不畅，身体变得僵硬，难以置信的微微摇头。

怎么会是他？

他明明被散灵剑刺中！

她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的怀中魂飞魄散。

一时间，灵雨情难自已，眼泪夺眶而出：“是你……”

那男子本躬身作揖，看到灵雨泪如雨下，瞬间慌乱，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莫不是鄙人貌丑，惊扰了姑娘？”见灵雨依旧泪眼汪汪，男子又补充道，“我……我不是坏人，我叫苏晨，是要进京赴考……”

“苏辰？真的是你？”

灵雨压根不在意他后面说的是什么，悲喜轮番涌上心头。

他真的还活着！

此时，灵雨顾不得什么仇恨，顾不得什么背叛，对苏辰的想念胜过了一切。

只一瞬，她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姑……姑娘这是做什么？”苏晨低头看着怀中梨花带雨的姑娘，一把推开似乎不妥，但抱着安慰更加不合适。他只好将腰背挺直，手臂高高的抬着，尽量不触碰到怀中的姑娘。

“苏辰，你不认得我了吗？”灵雨抬头望着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睛。

苏晨低头，见一双杏眼中似有破碎的星辰，盈满泪光，他的心头似是被什么堵住，莫名的心慌。

他猛吸几口气，方才恢复了平静：“苏某……的确不认识姑娘。坦白说，苏某一直住在山野中，从未有幸认识如此绝色的女子，这二十年来，就连梦中都未曾见过！”

苏晨一边说着，一边后退，试图从灵雨的怀抱中挣脱。

他的双手依旧高高的举着，生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模样十分滑稽。

“你不是苏辰？”灵雨这才觉察到不对劲，她放开他的腰，眉尾轻扬。

“在下的确是苏晨，复苏的苏，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晨，未敢欺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