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挑眉，觉得这个事儿还用谈？

“还能走什么路线。”她说，“之前不是说过了么，要是陆路，那路你能走，走私之人一样能走，这东西卖得到处都是，就不值钱了，官府也收不上税来，就是要走海运，装作一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样子啊。”

周文逸道：“这是自然，但我想与陛下聊的并不是这个。”

徐影：“那是？”

周文逸：“陛下有没有兴趣，接受安南的朝贡？”

徐影秒懂：“你不准备走平等贸易，商人对商人？”

她看着周文逸，面带疑惑——不是吧，我看你挺独立自主一姑娘，怎么会发自内心的想矮我一头呢？

“平等贸易对我不利啊陛下。”周文逸回答。

徐影：？？？

周文逸一摊手：“一来，商人对商人，没有附属国身份，便少不了有官吏的层层盘剥，二来，若是中原接受我的朝贡，我在当地便能借中原的势，掉过头去压服当地的百姓。”

徐影“唔”了一声，觉得周文逸鸡贼鸡贼的。

可周文逸的机灵还没抖完呢：“三来，陛下不会觉得，你我这辈子会有很多次见面，然后我需对您卑躬屈膝的时候吧。”

这直接给徐影干沉默了。

……行，你牛的：）

但说实话，周文逸打的这个小算盘，对徐影来说挺无所谓——徐影小户人家出身，平时最重视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而不是什么荣誉称号，哪怕如今登临九五，也没有那么想做全天下的大爹，干点什么藩属林立，四夷宾服的事。

事实上，周文逸愿意臣服也好，不愿意臣服也罢，臣服了徐影没准备作威作福，不臣服徐影也没打算起兵攻打，只要边境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在乎那么多面子问题干嘛呢？

但是徐影也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她可以不在乎，但总有人会在乎。

比如子孙——徐影会有小户人家的认同感，楚瑜楚湘会有小时候因为老爹是军阀所以居无定所甚至偶尔还需要跑路逃命的记忆，但再往后的子孙，自我认同就会是“高贵的皇族”。

一旦自我认同血统高贵了，自然会想尽一切手段去证明自己的这份高贵，比如说，接受周边藩属国每年的进贡，心理上就拥有了一种万邦来朝，天选之子的优越感。

但是呢……徐影又觉得，人都有爱好，只要大节无亏，皇帝无论是喜欢在各种传世名画上盖上自己那毫无审美的二十几个章，还是喜欢接受周边藩属国的朝贡，都是自由的。

徐影就想了好久，终于说：“你自己自然是无所谓什么高一头低一头，可是你的子孙后代不在乎么？”

周文逸不以为然：“子孙后代倒是想有尊严呢，本就在南部小国，阴湿之地，再往南走就是沼泽汪洋，往北走则要么是吐蕃高原，要么是迷瘴丛林，从来中原往南打就没有输过，没国力谈什么尊严。”

——我的陛下，你想想诸葛亮是怎么抓着孟获胖揍的吧。

再往南那战斗力还不如孟获呢！

徐影心头，默默流下了三滴冷汗。

……行。

但她还是没有贸然就和周文逸约好朝贡的事——人家周文逸这会儿连国都没建，属于一个空手套白狼，再说了即便建国了，藩属小国称臣纳贡也是大事，再是走程序，高低也得和大臣们商量一下才行。

周文逸也知道这事儿不是她找个机会和徐影一说事情就能办了的，并不催促，只笑着和徐影扯起别的事来。

徐影同样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就过了。

只是，没过两天，老夫人听说了拍卖会的事情，进宫给徐影送祝青萝刚烧出来的玻璃，顺便蹭饭和了解情况，母女之间闲聊，很快就说到了周文逸即便建国了，也想以中原藩属国的名义存在的事情。

老夫人当场声音就大了起来：“不行！！！”

徐影都被这样瞬间炸毛的母亲惊吓了一下：“为什么？”

老夫人刚刚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可能有点大了，赶紧顺了顺气，又斟酌了许久的说辞，才道：“阿影，你向不向往万邦来朝？”

这话甚至有一点试探的语气在，徐影听得奇怪，但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那是纯纯的面子工程，没有半点实质的政治利益，徐影既然不觉得受上藩属国国主磕的几个头便能延年益寿，也不认为国主磕头便是真正代表了臣服，那还稀罕什么藩属国啊。

老夫人这才悄悄放下了心来，又道：“那你觉得，将来的皇帝会喜欢万邦来朝吗？”

徐影点头——但就像之前说的，喜欢就喜欢呗，喜欢到处盖章是个人爱好，喜欢被人磕头也是个人爱好，不分高低贵贱，只要大节无亏不就好了？

她也这么给老夫人说了。

然后得了老夫人的一声叹气：“阿影，不是这样的。”

徐影：？？？

“你不在乎万邦来朝，是因为你根本没觉得登临九五就该唯我独尊了。”老夫人道，“相反也是一样的。”

“那又如何？”

老夫人道：“倘若自我认知是唯我独尊，这时突然海外来了一个皇帝自己想也没有想过的国家的货物，有着精密无比的机器，有着只要扣上一下就能百步穿杨的枪支，有着比如今的土炮而言无论是威力还是射程都倍过之的大炮，而本国的国民仍在骑马射箭，靠着日晷计时，土炮仍然是用两下就炸膛，连城墙也轰不破，那唯我独尊的君王该如何想？”

徐影犹豫了一下，不太能找到一个准确的词儿来形容……

#道心崩塌？（这个划掉）

但心态不心态的没有影响呀，她皱眉道：“谁还在乎他如何想呢？难道还能因为他不希望存在那样的国家，那个国家就消失不成？”

“当然不会。”老夫人道，“但可以消失在那位帝王的世界里，只要闭目塞听，不让那个国家的使臣进入国中朝见天子就够了。”

徐影：“这……”

老夫人继续：“同样，正如你所说，某个国家不会因为另一个国家的帝王不希望它存在就消失，同样不会因为另一个国家的帝王喜欢或者不喜欢就停止发展，而一个国家故步自封，另一个国家逐渐发展，那总会有攻守之势异也的一天的。”

而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