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能说顾绮墨就能左右祝青萝的研究进度了，再聪明的人学习也需要时间，顾绮墨如今最多也就是帮祝青萝搞点最基础的这个连杆怎么弄，那个结构怎么优化，这些事儿有她自然很能提高效率，可没她，祝青萝自己慢慢也能做。

但她要走了楚瑜肯定也得跟着走了呀！

那个恋爱脑！

楚瑜现在还是懂很多的，他出过海，很懂得船的结构，他学得早，祝青萝肚子里那点能拿出来讲明白的货被他掏了个干干净净，他还有空间感和很强的动手能力，常有自己的奇思妙想。

举个例子，祝青萝搞自行车就是按后世二八大杠搞的，一点不方便女孩子上车下车，纺织厂的一帮姑娘也都凑合用了，但楚瑜出息了呀，楚瑜独为顾绮墨上下车不方便，在原有自行车的基础上弄出了个方便女孩子上下的女款。

他要是走了……

祝青萝：痛饮一杯苦酒.jpg

但这个嘛，姜映波就没必要管了——人才跟我走我当然得偷着乐呀，你头疼是你的事情嘛。

她忍住了内心的“陛下大好人！这种人才都舍得给我”的雀跃，在祝青萝沮丧之际和祝青萝告别，见尤六娘去也。

尤六娘最近有点愁。

她已经是秀才了，但没有参加九月份的乡试，据她自己说是颇感自己还有很多欠缺，强行考了贻笑大方，又挫了锐气，于将来不利。

姜映波听了就笑：“我才不信。”

她去草原之前和尤六娘呆过许久，指点过这小丫头的文章，惊叹于楚湘明明比尤六娘还小两岁，却把尤六娘教得很好，庙堂之上的争权夺利也好，市井小民的绳营狗苟也罢，尤六娘都不是一无所知。

这样的学生教起来最是轻松，无非就是调教调教文风修辞，让原本辛辣厉害直指本源的文字变得温良恭俭让一些，让自诩文化人的大老爷们初读时唇齿留香，再读时冷汗涔涔，回味时滋味无穷，自然能得个好名次。

尤六娘也学得很快，算一算她平时领悟的进度和科举的一般标准，考进士或许会被考官嫌弃文风太过直白一点也不美，但是县试乡试没有道理不过。

“先生知道我是个什么能耐，自然不信。”尤六娘笑叹，“真正的理由是，如今可没几个考中的女举人，如今无一不陷于京中各达官贵人因家中无出息的子弟，于是想娶个厉害媳妇镇着延续家族的深渊，我若考中，以我姨娘之短视，嫡母之恶毒，想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如直接声称自知水平不行，暂避今科，即便被嫡母笑话两声才疏学浅也不妨，左右先按自己心意，出去走走看看。”

“行万里路？”和小丫头也算有一段师徒缘分，姜映波倒还能关心两句，“你不是行过么？”

跟着楚湘一起走的，从黄河一路往下，既杀了许多贪官污吏，也看了许多风土人情，甚至都上河堤搬过沙袋……许多读书人都比不上你的见识，你还想怎么“出去走走”？

“行过万里路。”尤六娘回答，“但，那一次我是作为一个‘过客’，走马观花，到哪算哪，虽说知道了民生之艰难，却在如何改变民生之艰难上，毫无建树。”

姜映波失笑，做官对她来说很容易，张口便来：“于官而言，想改变民生之艰难，无非轻徭薄赋，爱惜民力，若民有闲暇，则修渠建路，开荒拓土，倘若不怕日子难过，大可打击豪强，严明法度，要不了两三年，百姓自然得赞你一声青天大老爷，还要如何呢？”

“那对抗不了天灾呀。”尤六娘道，但说完自己也笑了，“当然，我也想不到一个官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百姓无惧水旱蝗灾，那这么说吧……先生说的那种做官法，倘若接下来换了一个平庸甚至贪墨的官员，前一任青天大老爷所做的一切努力和成果，都会很快消失。”

姜映波还是觉得小丫头想得美：“难道你就能想到一个官员要做到什么地步，能让当地百姓从此不受任何贪官污吏困扰的办法了？”

尤六娘：“……”

属实是这话没法接了→_→

“我这么问你吧。”姜映波换了个说法，“我去草原之前，你尚且信誓旦旦此次即便不考进士也至少考个举人，怎么去完了草原你就变卦了？你看了什么让你这样？”

尤六娘抿了抿唇，想了许久，道：“纺织厂。”

“纺织厂怎么了？”姜映波问。

尤六娘道：“虽然，一直有言说士农工商，作坊是自古以来一直都存在的东西，但纺织厂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

“哦？”姜映波挑眉，“怎么说？”

——你个小丫头也感知到不同了？

尤六娘感知到了，她斟酌了许久的词儿，小声道：“传统的作坊，小，又讲师徒传承，学徒跟着师傅学十好几年，都有可能学不到真正的本事，而作坊应付苛捐杂税黑道白道已是艰难，想扩大店面，难，想多生产，难，想买个更合用的工具，难。”

但纺织厂就没有这个问题，招工的时候新进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会用祝青萝改进过的机器，但也没有老师傅特地为难她们，当场就教了，三五天之后所有人都能投入生产。

皇家书院开的纺织厂，自然不会有什么地痞流氓过来找麻烦，连后来跟祝青萝的风开的纺织厂，都因为后面站着达官贵人所以没有人敢叽叽歪歪，达官贵人们自己也有足够的资财，想买机械买机械，想要场地有场地，那些制约传统工坊的东西好像都不存在了。

效率就高了起来——《孔雀东南飞》里刘兰芝三日断五匹，属于是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看了都落泪“你什么手速啊整这么快”，但是现在纺织厂大家分工，专管纺线的，绣花的，织布的，机器摆那儿，人可以休息但机器不休息，即便还靠人力运转，但仍然非常快，出产的东西平摊到每个人头上，何止三日断五匹？

“这就影响你考科举了？”姜映波失笑——道心太容易崩塌了吧。

尤六娘却是认真的：“先生不觉得，倘若这样的生产方式推广起来，这么说吧，原本一县的百姓能出产的布匹是一万匹，但一旦速度快起来，一万匹成了两万匹，那多出来的一万匹布能换来的粮食，能让百姓们即便遇上了天灾，也能安然渡过么？”

这是真正能让大家共同富裕的生产方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