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说出内情话，着实震撼了李倞，也震撼了江宜公主。

从母亲的话中，江宜公主听出的道理要比李倞多得多。

绝望而又气愤的李倞现在满心想的是母亲的野心，还有自己的下场。

江宜公主想的则是母亲的不易，与此话有几分道理。

母亲的话，乍一听上去，很没有道理，可细细思量，又很有道理。

皇帝哥哥一口一个母亲应当为儿女，言下之意应当为他，可是谁为母亲？总是让母亲为人，母亲也很委屈，也很不容易。

委屈之后，还不能为人理解，还要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之后便绝口不提，当做没发生一样。

这样久了，岂能不让人憋屈，岂能不让人心生哀怨？

如此一来，便不能责怪母亲。

正如母亲所说，身处山巅已久，岂能轻易下山。、

李倞冷冷道：“母亲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母亲不是燕人，自然心存异端，以前，朝中有大臣向父皇进言，要求父皇除掉母亲，可父皇觉得母亲孤身来到燕国，很是可怜，又在燕国过了这么多年，保证母亲无有他心，便放过了母亲，可是父皇没想到，母亲终究是要对不起他的信任，要对不起李家了！”

太后也不留情，冷冷道：“你如此说，便是太不了解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岂是那种没有疑心的人？我来到燕国几十年，他便怀疑了我几十年，伊始不断逼我承认有歹心，后来又假作关怀，试图得到我与攸止的信任，以为他是真的心忧天下，想要对楚人好，想要结束楚燕几十年的纷争，可他真正想做的是彻底消灭楚国，做出假关怀的模样，实际和夷人串通一气，攻城略地，他得到的好处最多，却要装作最无辜的样子，表面两国一家，实则在做真正的屠杀——所幸他的小聪明没有得逞，燕人反被同化，逐渐成为了当初被他们谩骂的楚人模样——你的父亲实际上慌张极了，但却无能为力，后期迁怒于我，恨不得杀了我，但最后留下了我——”

“你的父亲留下我的真正目的是让你亲手赐死我——”太后道。

李倞不敢置信，“这……”

“你的父亲知道你生性胆小，怕是不能当好这个皇帝，便留下我的性命，让你亲自下旨赐死我，就像当初他狠心杀死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只有狠毒，才能坐稳皇位，温和的人永远站不住脚跟。你的父亲在弥留之际，拉着你的手，对你说的那一番话，想必你没有忘记——那时候，我躲在帷幕之后，听得一半，你的父亲要你杀了我，这样你才能长出一颗狠心来，才能真正当好这个皇帝——”

“你那时哭着拒绝了你的父亲，但又有些犹豫，后来还提起剑来向你的父亲表明决心，定会杀了我，你的父亲才放心而去——你之后并没有那么做，也就是违背了对你父亲的承诺——你今朝是否后悔？”

李倞若有所失，道：“儿子并不后悔当日的做法——儿子的作为乃是正确的，在儿子的心中，儿子岂能伤害母亲，母亲岂能不爱儿子？可今日，儿子依然不愿意伤害母亲，母亲却不是爱儿子的那个母亲了，好叫儿子伤心——”

太后冷冷道：“以后会有你更伤心的日子，若是现在想哭，暂且收一收眼泪，留到以后吧。”

说完，就要转身进殿。

李倞叫住了母亲，绝望喊道：“母亲何时要废了儿子，母亲何时登基为帝？儿子对于母亲来说，只是一枚棋子，现在儿子这枚棋子已经没用了，到了该丢弃的时候了！就像当初母亲丢弃佑哥哥、俨哥哥他们一样！母亲真是好狠的心，所有的孩子都不会放过，一旦失去用处就毫不留情，母亲啊，你真是有一颗难得的狠心，儿子比不上母亲的狠心——母亲要如何处置儿子呢？是像毒死佑哥哥、俨哥哥那样毒死儿子吗？儿子无有后裔，母亲便可以登上皇位了。如此弃子，母亲便可以名垂史书了！”

太后没有回答儿子的话，头也不回的进到安处殿，令人重重关上殿门，不给李倞留有一分开门的希望。

李倞失魂落魄的站在母亲安处殿门前，迟迟不肯走，痴痴呆呆，任是谁上前也唤不醒。

他还在回味母亲的话，体会母亲变得绝情，感悟几位哥哥在临死之前的绝望。

哥哥李佑、李俨在身死不久，坊间就有传闻，是母亲和繁春所为，但当时没有证据，又有证人、证词，母亲完全没有嫌疑，便都排除在外了。

如今看来，这最大的嫌疑便是母亲。

哥哥李佑与李俨都是有才能的皇子，又有见识，比他这个弟弟都要强不少，还有主张，若是两位哥哥登上皇位，母亲都不能很好拿捏，恐怕还会遭遇灾祸。因此，母亲容不下两位哥哥，伙同繁春等人害死了风华正茂的哥哥，单单留下了自己这个百无一用的儿子。

母亲又借两位哥哥的案子，牵连了不少文武大臣，其中最惨的便是张家，张家满门抄斩，除了姐姐池阳和两个孩子，无有一个活口。

到了现在，艾家重蹈覆辙，艾晅成了另一个张悢，性命不保。

而他身为皇帝，却没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大臣。

这十年下来，母亲有了绝对的权威，想要母亲收手，母亲不答应，朝中那些拥护母亲的大臣也不会答应，先前有艾晅等人，还能有所收敛，艾晅出事以后，那些拥护母亲的大臣们接连上本，要求惩处艾晅，还四处煽动人心，令他这个皇帝很是难办。

那些人只有母亲可以压制。

现在，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李倞抬头望天，苦苦哀叹，“事到如今，上天，你还有什么好法子？”

祖宗的江山要败在他的手里了，他要从一个好端端的守成之君变成亡国之君了。

他知道母亲不会再开门了，不会再跟以前关爱他，母子之情已经结束，现在的母亲不需要世俗的东西，只想要违抗世俗了。

李倞缓缓转身，离开了安处殿，漫无目的地在大明宫游荡，满是留恋的看着每一处随时可能不属于自己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