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明铨和李誉一起出现在陈家宅院的时候，陈叔百感交集。

对于李明铨，陈叔情感复杂，再加上这么多年的变故，变得格外生分。

当年陈靖的突然离世，陈氏商业版图被李明铨尽数蚕食，陈馨月又是抑郁而终，陈叔心中最在乎的两个人，几乎都是因为和一个人扯上了关系而不得善终。

但是陈靖的遗言之一，就是要陈叔放弃一切的仇恨，和李明铨井水不犯河水。同时希望陈叔能照顾好陈馨月和李誉。

但是事与愿违，陈馨月也早早过世，而且过世不久，李明铨就安排人把这宅子翻个底朝天，把和陈馨月有关的东西都带走了。

如果不是记挂着李誉，如果不是对陈靖的承诺，或许很早之前，陈叔就会去找李明铨拼命了，绝不会放任着自己的这条命，和李明铨相安无事。

自从多年前，李明铨和陈靖大吵一架，他带着陈馨月和李誉离开了这间宅子，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陈叔有些不自然，他尽量避免和李明铨的眼神接触，把李明铨和李誉迎了进来。

李誉发觉了陈叔的异样，或许对于当年的事，有心结的放不下也并不止自己一个。

他拍了拍陈叔的肩膀，温和地说，“陈叔，我们安排了人过来做饭，你不要忙活了，先休息着，厨师过会就到了。”

陈叔对李誉笑了笑，格外地听话，“小少年，那我先去花园忙会了。”

“好的，陈叔。”

李明铨对于这样的场面，倒是没什么惊讶，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誉儿，我找的大厨都是这里的名家，上百年的好手艺了。我记得你从小就不挑食，所以我让他们每样拿手菜都做一做。”

李明铨这般如同寻常父亲般的关心让李誉一时间无法适应，毕竟这样父子之间的亲近感让李誉非常的陌生。

一直追寻了这么多年的真相，居然在今天，这么一个寻常普通的中午，就要揭晓了。

到了这一步，李誉却没有了之前的紧迫感，他并没有急着想要从李明铨口中得到答案。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存在着那么一部分对过去真相的抗拒。

他从红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拿了两个红酒杯，放到桌上。

刚开好酒瓶准备到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李明铨大病初愈，并不适合饮酒。

于是他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给李明铨泡了一杯热茶。

李誉的细心让李明铨有些感动，他的这一辈子，其实可以拥有很多美好的时刻，比如像现在父子之间的温暖。

但是人生的选择就是这么残酷，而且往往一条路走到黑。

他接过热茶，说了声，“谢谢。”

不过他也拿过一个酒杯，给自己倒上了红酒。

“喝一杯没事的。”他对李誉说。

李誉也不再坚持阻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李誉和李明铨，除了那两年李氏集团的年终晚宴上，曾经一起碰过酒杯以外，此后这么多年，即使在同一商务场合碰上，也是寡淡得不能再寡淡，就连一杯应酬性质的酒都没有喝过。

李明铨主动和李誉碰了个杯，然后一饮而尽。

李誉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喝这么快对身体不好。”李明铨总能轻轻松松把李誉的焦急原原本本地逼出来。

“没事。”李明铨边说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李誉拿他没办法，什么也没说，自己也一口喝干，又倒了一杯。

李明铨拿起酒杯，直接上了二楼，来到了当年他和陈馨月住的房间。

这里差不多被自己安排的人搬空了，只剩下当年剩下的一些装饰品。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回来。与其说不愿意，倒不如说是不敢。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害怕想起的过往不再是父母突遭变故的时候，而是曾经和陈馨月相爱相伴的那些岁月。

他能清清楚楚地辨别出这些都是真的，这些爱都是真真切切的。

但是他不能承认这些是真的，只有没有理由地去否定，她才能让自己活得不像一个笑话。

可是当他亲眼看着陈馨月日渐憔悴，话也越来越少，看着她受病痛折磨，他心里不是没有知觉，他曾经想过，去开诚布公地和陈馨月谈一谈。

但是一切都晚了，从陈靖死的那一刻开始，他和陈馨月之间的结便是死结。

本以为，两个人可以如此对等地恨对方一辈子，即使这样的一辈子，也挺好。

可惜，没多久，陈馨月便病入膏肓，抑郁症加上宫颈癌，所有医生都说她撑不了半年。

但是，奇迹般地，一年，两年，三年，她都撑下来了。

她主动地去治疗自己的情绪病，主动去尝试副作用极大的抗癌药。

曾经明媚如春的绝世少女，现在却只能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形如枯槁。

李明铨曾经和主治医生详细地聊过，现在过得每一天，对于陈馨月而言，都如同在地狱里煎熬。

医生说，这是她遇到过最坚强的病人。

李明铨知道，陈馨月以前是一个连打针都害怕的人，她讨厌吃药，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更讨厌这样没有自由、行尸走肉般痛苦地活着。

有一次晚上，李明铨去医院看她。陈馨月吃了药，好不容易睡着了。

睡梦中的她依旧眉头紧蹙，非常痛苦，她抓住李明铨的手，梦呓般地说，“明铨，我好痛，真的好痛。”她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

“明铨，如果我也不在了，你该怎么办？”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李明铨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原来，让她坚持到现在的原因，是因为她不忍心就这么离开李明铨。因为他们相爱的时候承诺过彼此，今生今世，永不相离。

即便之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即便她落下了这么多病，她对李明铨的爱和承诺从未变过。

那一夜，李明铨陪着近乎昏迷中的陈馨月，哭了一整夜。

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就是看低了他们的爱情，更看低了这个拿着生命爱着自己的女孩。

如果可以重来，他愿意至少承担她一半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