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当初竹酒倚梦半沉半醒。

你可知，归山日，愁萧索。

你可知初月韶华锁君心，思悠悠，心迢迢。

你可知，秋风翦翦月娟娟，恐相思，亦相思。

暗生绸缪心不知，你不知，我不知。”

......

“休逞六根多贪欲，顿开一性本来原。无爱无思自清净，当下解脱得超然。”

墨流尘耳中浑然一震说辞，震的他脑中嗡鸣，此话自是出自丹瑜之口，只不过他用了传音之术，只有墨流尘一人才能听到。

“对不起，墨流尘”与这句话重叠交织，让他恍恍惚惚，原来世间情爱竟如此焚心，他只道两情依依深似海，却不知一寸相思一寸灰......如此这般，既本就从未拥有，何来失去之痛，想必只是自己不懂其间奥妙，霸了自己的心，也妄想占了他人之心。

傲然绝世碧玉真仙竟低头至此，委曲求全，还增了他人烦恼，添了负担，一句对不起生生将他唤醒。

他本就不属于凡届，亦不该留恋红尘凡俗，方才他心内怯懦胆寒祈求上苍，撕魂灼魄低眉挽留，不论她是否有情，但求一丝悲悯莫要离他而去。

现在他忽而明晰，那人也许从一开始就从未在意自己，有的只是失玉之愧，何来情思？可悲，可笑！可鄙，可叹！

是他随意闯入她的世界，一意孤行偏执如狂，而她的世界里本就不该有他......

他墨流尘被天地众生膜拜敬仰，从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施舍，俯瞰浮世早该看透，却堪堪迷了那玲珑剔透的玉心与凡人争抢，与蝼蚁交手。

今日，既已至此，那便今后都不再相见，任你花前月下，红尘相伴直至碧落黄泉，都再与我无关。

......

凡星口中倔强，心中颤颤，她怕墨流尘再次挽留，自己禁不住真心应下他，她惶恐不安伫立当地直视墨流尘，却未曾想墨流尘听完她的道歉忽然变了面孔。

他敛了期待的双眸，紧蹙的眉头也倏尔舒展，刃削下颌缓缓上扬，唇角闭合恢复了润泽桃色，身躯慢慢直起挺拔高昂，微风轻扫，檀香之气处处飘散，孤傲倾城，俗尘难近，如第一次见他一般再没有了烟火之气，周身冰冷遗世独立。

他不再看她转身离去，徒留一片馨香证明他曾在此停留。

“墨公子！”琼英急切唤道。

墨流尘顿下脚步没有回头似乎在等待她的下言。

“墨公子，要去哪？”

墨流尘闻言却并未理会抬步而去。小锦给了张大头和刘不言眼色，随即三人跟了上去，小锦似乎心情大好，满面春色隐藏不住，奔跳行走间转身给了顾凡星一个不屑眼神，继而与墨流尘相伴离开。

琼英面色黯然，低敛眉眼失了气色。墨流尘转身利落干脆，似乎方才之事只是过眼云烟大梦一场，凡星满目苍凉，他的模样如初见般陌生......如此便好，也许这才最完美的结局。

丹瑜眼看墨流尘离开意味深长，他倏尔转身向大家道别：“各位，丹某就此别过，日后望各位各自安好。”说着欲随墨流尘小锦而去，他眼神刷过众人，在邹瑶身上宛然停留，却未曾留话。

邹瑶急道：“丹瑜公子，你要回去了吗？”

丹瑜停下脚步转头对邹瑶俨然而笑：“对，邹小姐还有何事？”

“嗯......我请你吃炸糕！”

此言一出，大家皆是一愣，就连不理俗世超脱自然的丹瑜都即是一怔，他随即笑道：“炸糕？好啊！”

此番反而是邹瑶慌了神，她此言是脱口而出，且只是下意识想留住丹瑜，可未曾想他能答应。她心中绽开芳华，但转念一想凡星之事又堕入了暗夜，随即谦顺道：“丹瑜公子，可否和墨公子稍等小女片刻？”丹瑜含笑应允。

邹瑶上前一步行至凡星身前撇开纪沐云道：“你真的要去襄都么？”

凡星躲过邹瑶狐疑的眼神，利落点头算是默认。

邹瑶内心凉寒：“你便如此抛下我？抛下墨流尘？”

凡星隐忍片刻上前避开纪沐云轻声开口：“小姐，我从未抛下你，只是凡星命贱，欠下的债难以偿还，这次选择随纪将军而去你放心我定会保全自己的性命，回来继续侍奉你，如果小姐惦念我，就好好吃饭，等我回来希望你还能再长高长胖些。”

说话间像是长姐的嘱托，叫本来生气的邹瑶软下心来，邹瑶拽住凡星的手紧了紧道：“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报恩才勉强自己和纪将军在一起，如果报恩和感情能一同而语，那世间岂不是有太多不幸之人！”

凡星心中惋叹，也许她曾经是对纪沐云动过情丝，可在不知不觉中墨流尘让她知道了，感恩和喜欢的区别，但命债难偿，兴许和纪沐云朝夕相处间她便会忘记墨流尘，重新喜欢上身后之人。

他虽表白的简单，但自从二人重新相遇，他的种种表现只不过就是想要和自己在一起，他又有什么错呢？

第六十七章 凡星道别——上

凡星回握邹瑶的手微笑道：“放心吧，你见过顾凡星什么时候亏待了自己！”

“那顾爷爷那里你该怎么说？”

凡星镇定道：“我会想办法让他同意。”

邹瑶轻轻叹气：“哎......如果你真的要这么选择，我自是会支持你......也希望墨公子能......”

话未说完她又觉得此时说得再多都是多余，便转了话锋：“希望墨公子能早日寻回玉佩！”

此话凡星听出来是邹瑶在用最后的法子挽留自己，她知道自己不爱承了他人的情，更不喜欢欠了他人的债，邹瑶这是提醒自己不仅欠着纪沐云的命债，更是欠着墨流尘的玉债......孰重孰轻她无法衡量，可是爷爷的命是纪沐云救的，眼下她只能如此抉择。

凡星拍拍邹瑶手背道：“小姐，快去吧，丹瑜公子还在等你，我晚些时候回府跟老爷道个别，到时再去寻你。”

邹瑶知道她铁了心思便也不再挽留，远远和纪沐云行了礼便上前对琼英道：“公主殿下，我们一起走吧！”

琼英神色复杂，她刚想张口，却不想被阿蛋插了嘴。

“公主姐姐，阿蛋也要去襄都。”

“什么？”琼英心下一惊反问。

凡星也是诧异甚为不解嗫嚅：“阿蛋，你？”

阿蛋似乎是已经忘却了丧父丧母之事，他憨憨笑道：“阿蛋既然没了爹娘，也不想劳烦公主姐姐，阿蛋也要去打仗！”

“胡说！战场上腥风血雨，白刃相接生死肉搏，可是小儿的戏耍之地？”凡星怒言。

“阿蛋不是小儿，阿蛋已经十四有余，阿蛋可以上战场！”他说话间渐渐隐去了童稚。

纪沐云闻听此言上前道：“你可知襄都是何地？襄都可不是永安城，那里到处都是马革裹尸，稍不留神就命丧于此！”

他并不熟识眼前这个疤痕覆面，长相怪异的孩童，只觉得他年龄尚小口齿不似常人，有些呆傻稚嫩。

阿蛋睁着一只红肿的杏眼盯着顾凡星道：“神仙哥哥没有带我走，如果凡星姐姐不要阿蛋，那阿蛋就再去找神仙哥哥，姐姐回来一定要去看我！阿蛋已经没有爹和娘了，如果姐姐也不看阿蛋，那阿蛋一定会伤心的。”

一番话说的楚楚可怜，凡星忍不住上前抚了抚他的头蹲下身道：“不如阿蛋跟公主姐姐走？皇宫里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

“阿蛋不去，只有神仙哥哥和凡星姐姐能保护阿蛋！如果姐姐不带阿蛋，那你一定记得回来找我和神仙哥哥！”

凡星忽然想到阿蛋爹娘被人谋害之事，心中顿时理解阿蛋此时定是心中恐惧，他与琼英相识未有几日自是不会和她回宫，她正要答应阿蛋去寻墨流尘，忽而听到纪沐云开了口：“既然这孩子没了爹娘便跟着我吧。”

“.......”

凡星愣了神，她知道阿蛋如果跟着他必定是拖累，可是为何他此时会应的如此爽快？

纪沐云见公主和凡星都有些诧异解释道：“至少这样，凡星不会再去寻那墨流尘。”

直白没有丝毫隐藏，语浅味浓重言清说，凡星与琼英瞬间明了。纪沐云私心豪不假饰，气宇轩昂的表达着占有之意。

阿蛋高兴拍手：“真好，阿蛋也可以打仗了，阿蛋也要变的厉害！”

琼英方才还欲说还休，此刻便瞅着阿蛋面色耐人寻味，她心下知晓阿蛋所言意欲何为，这个孩子果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呵，纪沐云，望你今后珍重。

密密归鸦枝头栖

六街三市人烟稀

万户千门灯火昏

秋籁昏红布天际。

永安街巷卖货商贩趁着暗色收摊归家，邹瑶带着琼英心事重重，走在丹瑜左右，她看着前面蹦跳讨好的小锦围在墨流尘周围心中不悦，丹瑜看出她的异样笑道：“怎得？今日没有吃到炸糕，不开心了？”

邹瑶回过神悻悻：“那倒不是，不过答应请丹公子尝尝这炸糕的，可是没想到误了时间，人家已经收摊了。”

丹瑜弯着美目安慰道：“无妨，就当邹小姐欠在下一次，择日还了便罢。”清清淡淡却让邹瑶心动神移。

“择日？丹瑜公子还会回来吗？”

“这，说不准，念念迁移，诸法因缘所生，事事无常，缘来自会相见。”

邹瑶默默点头，她痴儿凝视丹瑜回应：“也愿瑶儿与丹瑜公子能续下善缘。”

丹瑜微滞，他没想到邹瑶是如此坦率之人，竟把这女儿心中所想尽数表述，随即笑道：“在下区区一修行之人，能得邹小姐善心即是心悦，今日便送到这里，望邹小姐琼英公主保重。”

说完他缓步跟上墨流尘与小锦消失在了永安街头。

“飓风起于萍末”便是邹瑶此般心情，他与她的相识简简单单，只因一个被欺负的孩子，她与他的相交亦是稀疏平常，只因有共同的朋友。

两人相见言语不多，他永远无波无澜笑意阑珊，这一切看起来都那样无奇，无趣......

但是就是这样的无奇之风搅乱了她的心魄，搅混了她一池清透春水，叫她心绪不安神魂不定，滚滚情波来势汹汹，汇聚心头只待喷薄。

她不奇怪自己为何直白坦言，因为他在自己身边的每时每刻都弥足珍贵。

琼英立在邹瑶身侧静静的看着她，极为羡慕邹瑶的直率与勇敢，而自己......她在昏暗的暮霭中辨认墨流尘的背影，直到他化作青点已然不见。

“初识公子蓦惊鸿，未料相聚缘浅离匆匆，忆他眉黛春山人疏凉，贪于萧郎佼容赛霁华。”

......

顾家小院

闭了门栏，掩了灶火，阿蛋酣然入梦，气息沉沉。凡星轻轻拍打着他，心中好生羡慕，阿蛋痴傻早起失了爹娘泣下沾襟将面临飘蓬，晚上便忘记了愁苦，而自己诸多烦事都累积于心，看见顾老头安祥缝制冬衣要说出的话生生咽进了肚中，她不知道如何给他老人家交代。

他对纪沐云甚为排斥，不知道说出那若木是纪沐云给的爷爷会不会同意二人在一起？可就算同意了此事他若要知晓自己明日便要随纪沐云赶往襄都，定是不会同意，以他的脾气恐怕自己休想走出这家门半步。

眼下只能瞒着他了，走后再叫小姐告知他老人家吧......想必他定然会气急，但如今自己也无可奈何。

到了子时，凡星轻轻将正在沉睡的阿蛋唤醒，阿蛋睡眼惺忪不明所以跟在凡星身后出了门，走了不远，凡星忽然叫停阿蛋道：“你站在这里等我！”说完她几步跑回了顾家院门。

凡星看着黝黑的院落和顾老头屋子，心下一阵酸楚，眼泪蒙住了视线，她忙用袖口用力的擦了擦，忽而双腿砸地，跪了下去！

“爷爷，孙女不孝，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归，爷爷，凡星自小顽劣让您劳心，如今仍不知事，若是能早日归来，凡星必定跪进这家门给您赎罪！您一定要保重好身体等孙女回来！”

言毕她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额头砸地声音发闷，却听的阿蛋心底震荡......

伴着万籁寂静凡星匆匆带着阿蛋回了邹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