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华暗自松了口气。

大抵是霁凉的心里也住着个顽皮少年，故而他总容易被罗华那些孩子气的动作逗乐。

霁凉身旁的被子鼓作一团，连根头发丝儿都舍不得露出来。

“快睡觉，我已经睡着了。”说着，霁凉也同样埋进被窝里。

罗华刚要反驳，睡着的人怎么能说话，抵不住困意袭来……

明月半遮半掩，彩云宛若棉絮朵朵，它们轻柔地漂浮在半空，顺带柔和耀眼的月光。

今夜真的真的要同罗华作对，隔壁的东西自霁凉醒来后便再也不曾闹过。伴着静谧，小城似乎也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

城墙上的守兵直直望进黑暗里，鹰眼如炬。他们知道敌军扎营在前方，也许稍不留神就会错失良机。

哒哒哒哒——

整齐划一的脚步打破月夜的沉寂，这是前来换岗的士兵。

倘若是平常，无聊的守夜里往往在此刻最激动人心。可今夜，士兵们竟目不斜视，对接替他们工作的人无动于衷。

“今夜回去，都好好休息……”也许是他们的错觉，惯常剽悍的小队长竟突然变成柔情大汉，叫老兵们都颇为震撼。

一番话毕，小队长只给卫兵们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徒留他们面面相觑。

依旧无人离开。

接替的士兵们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那裹一身棉袄的新兵蛋子，手里握着沉重的长枪，他率先迈出一步，径直跑向小队长离开的方向。

新兵蛋子向军官自告奋勇：“队长，我自愿留下守夜！”

一句话竟让所有的卫兵都醒悟过来。

小队长眼神凌厉地望着新兵，新兵的脸颊上还有未褪去的稚嫩，额间沁出微小的汗珠。他的肤色是匀称的小麦黄，有着青年人的干净清爽。而最惹人注目的，是新兵的双眼，尽管熬得通红，眸中却像燃起熊熊烈火。

军令如山，对于拒不服从命令的士兵本该严肃处置。

可古书上说，法不责众，更何况他们还是一帮满腔热血的爱国儿郎！他们个个都是眼含热泪，泣不成声，谁又能狠下心来责怪他们？

于是，城墙上留下的卫兵越来越多。待到东方逐渐泛起鱼肚白，士兵们竟生生站成一堵人墙。

“生是北国人，死守北国城！”

“生是北国人，死守北国城！”

“生是北国人，死守北国城！”

喊声震彻天地，秋风萧瑟伴着悲壮豪情。

小队长背过身去，大约是想起自己的青葱岁月，他躲在阴暗里，悄悄擦去眼角留出的热泪。

……

耀眼的白代替明月，太阳像一颗巨大的火球。仙人无意间将火球遗落在棉絮里，天空烧得热烈。

东方彩霞翻滚，红彤彤的，延伸出一条无尽的橙红绸缎，从这边连接到那边。

乞丐大伯算了算，今日定然晴空万里。

————

该来的总是会来，怎么躲都逃不掉。

不过陡然之间，霞光不在。

沉重的黑云悬挂在小城上空，压得士兵们喘不上气来。不远处，乌压压的一片整齐划一，搅得尘土飞扬。

士兵们霎时紧张起来，小队长也连忙通报下去。

裹着棉袄的新兵蛋子脚步飞快，路过城墙脚下时，被那几个悠闲自若的乞丐吓了一跳。只是带头的乞丐大伯眼神空洞，匆匆一眼，仿佛便能望见一个干涸的灵魂。

北方小城的秋，昼夜温差很大，白日初初升起，积攒了一夜的寒气还未消去，新兵却已跑得满头大汗。

城中空无一人，新兵用尽全部的力气，双腿都已麻木。

其实，战乱的时候，守兵们只需点燃城门上的狼烟，便可向城中报信。只是，北方小城落后，就连个像样的高楼也没有。

所以，军官只能一边燃起狼烟，一边又派人前去报信。

“报——”

新兵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城主府，城主已然是正襟危坐。

“报，城主大人！敌军已从四面八方向这里靠近，约莫还有十几里。”新兵第一次做这种工作，他尽力回忆已知道的消息，“敌军的军旗是红底黑边，上面写着‘将’字，主将一定就是那位将离将军。队长估计，西岐军共有三十万人。”

城主一一听了，他面色平静，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

天光大亮，空气中都能闻到清晨的气息，霁凉二人也睡饱清醒。

楼下的小厮和老板娘早早便醒了，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大堂里传上来的说话声，似乎是在讨论什么军队？

霁凉率先下了楼去，罗华却故意磨蹭，昨晚那发出噪音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真的很想知道。

“客官，您睡醒啦！”不曾想，那胆怯的小厮居然还是个大嗓门，“早就备了些糕点，我们这儿特色，是您在别的地方很难尝到的味道。”

怪异的，那小厮眼神坦荡，毫无畏惧，像是将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忘了。按道理，他见到那般不对劲的罗华，本该是劫后余生，再见他二人时应该唯唯诺诺、面色慌张才对啊。

霁凉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他四下打量，状似无意地瞥了那小厮一眼。

“荷叶酥，马蹄糕？”

只见端来的盘子上整齐地码放了许多糕点，颜色差异明显，一种是焦糖红棕色的，一种是乳白嫩绿的，泾渭分明。

“这难道不是水乡小城的糕点，怎的说成是这里的特色味道了？”霁凉面露迟疑。

小厮忽而欢快一笑，他用颇为自豪的语气向霁凉推荐：“客官您尝上一尝，不就明白什么是特色味道了？”

小厮这么一说，反倒让霁凉来了兴致，他将手里的折扇合起，再随意放在餐桌上，动作很是潇洒恣意。

许是折扇有了仙法护体，本为一件凡品的它，却没有一分一毫的磨损。

霁凉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马蹄糕，远看没有端倪，近瞧却发现不少小心思，通体焦糖的糕点上竟散落着点点红梅。

他莞尔一笑，都说水乡的人惯爱这些精巧细腻的玩意，其实黄沙弥漫的小城也不差。人类的本性就是如此，生来又有谁能不爱美人？

不必去尝，霁凉也能想象，独属于梅花的清香，定会冲淡马蹄糕原有的甜腻：“确实是一道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