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猛地磕头，黄沙土地都被他敲出一个凹下去的坑，他自以为磕得越凶，便越能表达出他的“真诚”歉意，越能得到一条生路似的。

“神君……神君饶命！”额间磕出一条顺流而下的鲜血，蜿蜒可怖地爬上他的半张脸颊。

可是，阴森恶狠的模样，一点也不能得到怜悯，“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敢侵犯人间，对那些蝼蚁私自动手，这就让他们全都去死！去死！”

如果磕头也能飞升的话，那他一定是忏悔仙人。

“嗯？”鼻间传出好听的疑惑，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卑劣之人的后脑勺，叫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霁凉的剑直指那魔的命门，冰冷的剑尖吓得那“忏悔仙人”直直颤抖，金光闪耀的符文咒印爬上那魔的脖颈，魔跪得颤颤巍巍，无法磕头。

谁知，他舌尖一个打转，求饶的话更加利落了：“神君饶命，只要您能饶我一命，往后做牛做马全听您的吩咐。”

不对，他或许只能算是个偷生仙人。

浮华剑的剑背拍打上魔头的脸颊，不轻不重，清脆的皮肉声侮辱性极强。

霁凉将神剑收回，独留一串金文符咒缠绕在魔头的脖颈。

平平淡淡听不出霁凉的怒意，却也没有要放魔头一条生路的意思：“先让你的那群魔子魔孙撤回，倘若我发现有谁不听话了……便在你的身上剐一刀！”

霁凉冷哼一声，凉薄的唇好似没有一点温度。

“偷生仙人”登时被吓得一个激灵，更不敢去同霁凉对视。浑身沾染上的沙土随着他的颤抖，簌簌往下落，看上去好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的。

此刻，他低垂着头，无人能看见他眼中流转的狠毒。

令人诧异，“偷生仙人”突然用泥沙斑驳的左手捏出了一个法力球，他似下定决心般猛地击向右手！

“啊——”

“主公！不要！”粉衣女子的体力和法力全都耗尽，她趴在地上挣扎着，双目通红得都要流出血泪来。

速度之快，霁凉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只见，魔头鲜血淋漓的右臂，在空中飞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而后狠狠摔落在不远处的石头旁。

那魔头跪着一动不动，周身的气质似乎有所不同，全然没有痛苦悲戚。他还是低垂着个脑袋，仿佛有千斤重似的，浑厚漆黑的魔族怨气从他的断臂中窜出，滑进黑夜里，流星般消失不见了。

————

“你……”

随着“流星”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似人非人的怪物。

东方渐白，方圆百步之内已没有阴影，片刻后，就能听见城门口的欢呼。

微风从霁凉的身边经过，轻柔地扬起他的衣摆和长发，霁凉出神地望向苍茫的天地，好听的幽梦铃铛声更显孤独。

霁凉矜高孤傲，不食人间烟火，再怎么无悲无喜、无波无澜，此时，也松下一口紧吊着的气。他修长的手指抻了抻，自然地垂落在身侧。

收回目光时，已不见那魔头的身影。

“还当真是个苟且偷生之徒。”

霁凉桃眼微眯，微轻轻一笑。再看看这满地的狼藉，窈窕的姑娘们无法随着可怖的怪物一同消散，她们躺倒一地，好不狼狈。

霁凉目不斜视。转身时，神色镇定地施展一道灵力，灵力温和，将姑娘们身上沾染的黄沙泥土全都清理干净。

“霁凉，霁凉！”空空荡荡的黄沙尽头出现了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恍惚间，霁凉好像丢失了神识，茫然得一无所知，他甚至无法辨认出，沐浴着晨光而来的少年是谁，少年口中呼唤的又是什么。

待跑至身边，少年在霁凉的面前站定。少年眉间微蹙，口中喘出温热的呼吸，仿佛要去奔赴一场盛世华梦。

少年头上的七彩宝石活跃地跳动着，折射出鲜亮的光芒，如初升的太阳般耀眼闪亮。无论何时，少年总如此生机勃勃。

罗华似乎是在克制，他一手只抓住衣角，一手还紧紧攥着那把水墨折扇。

眼前之人华袍洁净，仿佛他只是在云端行走一遭。

可是，少年却还是不能放心，他温声开口：“你没事吧，霁凉。有没有受伤？”

少年的眼里全都是霁凉的身影，华袍翩跹，微风让他恣意地有些不像话。只见霁凉勾起一个绝美的笑，罗华就被他牵走了魂。

罗华心里想着，若是能永远沉醉在霁凉的桃眼里，一生一世都做他身边纯粹无瑕的小跟班又有何妨呢？

至于霁凉说了什么，罗华好像并没有听清。

“走吧，我们去看看城里怎么样了？”

————

黄沙大地上还有残余的黑暗，那魔头躲在视野盲区里，亲眼看着霁凉的身影越走越远，这才敢露出一个头来。

魔头艰难地移动身躯，残破的身体上已经止住了喷涌而出的鲜血，淬着剧毒的眸子紧盯霁凉二人离去的方向。他的嘴唇勾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容，心里却早就将霁凉诅咒到了阿鼻地狱。

他用左手拾起忍痛断去的右臂，盯着那片凝固的深红，竟露出嗜血的笑意。

魔头转身欲向相反的方向逃离，却不料，颈间箍住他的铭文符咒骤然收紧，周边泛出耀眼的金光。

那魔头止不住挣扎，喉间发出“呜呜”的反抗之声，却很难完整说出一句话。幸存的左手无意识地扣进脖颈间的皮肉，留下见血的指印。

许是那魔头挣扎的动静太大，惊动了伏地休息的粉衣女子，女子发疯似的朝他藏身的地方爬来。

凌乱的发髻沾上了黄沙枯草，女子的眼角也掉落出珍珠一样的泪滴。

收紧的符咒却等不及女子的到来，在窒息的痛苦中，那只邪恶的魔头已经翻起了白眼，他的面颊通红，浑身抽搐着泄了力气。

脖颈上的符咒紧到好像要将他的手指勒断，这感觉像极魔头自己掐死了自己。

一切都是魔头咎由自取。

“主公！”浸了糖霜般甜腻的嗓音惊起一排南下的大雁。大雁落下几根黝黑的羽毛，扑棱着翅膀，马不停蹄。

大雁掠过霁凉二人的头顶，渐行渐远，直至最后一点也消失不见。

霁凉的眼中划过一串金光符咒，他若有所觉地挑起好看的眉，被时刻关注他的罗华看见了，心下里又喜爱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