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华瞧着身边的霁凉，他的身上褪去了表演的痕迹，这会面色平静，悄悄勾起了粉淡的唇角，似乎早有预料。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眉尾的朱砂，罗华猜想此时它一定是殷红如血的。

柔软而飘逸的长发在白光中无风自动，有几缕吹到霁凉的面中，他突然变得不切实际起来，就像做了一场昏沉沉的梦，若即若离般，身边的小小距离竟好似隔着万丈深渊。

不远处的广寒已经看不真切了，只有一团亮白色的烟雾提醒着罗华，前方还有旁人。

未知来临的时候，霁凉总会下意识地牵住罗华的手，修长的、温暖而有力的手指让罗华欲罢不能。

罗华就是这么被一点一点啃食殆尽，最终躺倒在欲望的摇船里，等待霁凉的救赎。

白光还在继续增亮，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

广寒的神情在某一个瞬间破碎了，高岭之花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她恶狠狠地咒骂：“贱人！死到临头也不肯安分！”

“不过，任你聪慧过人，也料想不到会死在自己的把戏手里吧，我最敬爱的……大人？”

广寒身旁的卫兵低垂着头，尽管“敬爱”二字听起来是那么讽刺。

————

霁凉二人却是没有听到这些话的，他们比广寒抢先一步又回到了中秋之夜的大街上，灾难最开始的地方。

耀眼的白光逐渐淡去，仿佛置身于温暖的火堆旁，滚烫的火苗烤得面色红润，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

尝试着睁开一只眼，透过指缝能望见暖黄色的太阳，孤独地悬挂在天边，能带给希望的太阳。

不同于清晨时，太阳刚刚钻出了地平线，当下火球已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斜斜地点缀在山头，约莫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霁凉，你还能看见那黑衣人的身影吗？”罗华小心谨慎地跟着霁凉的步伐，心中莫名燃起了一团躁动的火苗，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若有似无的戾气缠绕在眉间，看上去心情似乎不太妙。

放眼望去。

中秋节的长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好似什么也没有改变。小摊商贩尽力吆喝着，卖酱果糖画的最多，甜腻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馋得小孩子走不动道了，往往需要大人手牵着。

过路提着大红灯笼的好心人还要低声说道一句：“小娃子跟紧你爹呀！”

还有人虔诚地供奉着焚香……

不知怎么，今日的罗华格外执着。

他坚持从人群的缝隙里张望，四处搜索着黑衣人的踪迹，一点可疑都不愿放过。他也不想放开霁凉，澄澈透亮的眸子泛起了红血丝，里头却始终都有个素色的身影。

就像赶集时生怕走丢的小孩，再怎么调皮捣蛋都能按捺住本性，紧锁着爹娘的背影，再笨拙一点的，也还能攥紧大人的衣袖。

可任凭他坚持不懈，这繁华的长街上，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半点踪迹！？

罗华当真厌恶极了那只滑不溜秋的老鼠，每次都只差一步，他藏匿在暗处，总把人当猴儿戏耍！

此刻，他觉得胸口的燥热喷涌出来，暴力地扯着灵魂，滚烫涌上了脸颊，热火烤得他双眼模糊，都要沁出水来。

思绪就像脱缰的野马，他见到了满目的鲜红，鼻尖也都是腥臭的味道。罗华想，倘若光明正大，他真想揪住老鼠的领口，粗暴地撕碎那张狡猾的嘴脸，绑在高高的山头，叫他遭受烈日的炙烤！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一般活在虚幻里听不清、也看不真切。

彼时，家家户户无不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夜晚的来临，至于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街上的两人，行人们熟视无睹，没有丝毫异样的反应。

也许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人人都忙着过节，他们的反应太过平淡，偶尔几个花儿似的姑娘分来打量的神色，再多的就全部都淹没在酒馆的吆喝声中了。

“哪里用得着意外，他若真是这么好抓的，早在第一个白天里就无处遁逃了，晚上还轮得到他来嚣张？”

罗华拼命地在熊熊烈火之中挣扎，同样也没能听清霁凉说的话，只模模糊糊地觉着说话的人突然沉默了，他被热切的视线紧锁着。

五感尽失的罗华居然还能扯动唇角，他想那一定是天下顶好看的眸子。

迎面是一阵裹着幽香的清风，它灵活地钻进罗华的身体里，竟然就能滋补他被烈火焚烧的灵魂。

白天的小城不像夜晚时分的危机四伏，阴风呼啸中总带有生命的威胁。

尽管眼前的繁华与热闹都是一片假象，甚至看上去鲜活无比的行人们也全部都是幻像，可这里就能给人放松的感觉，尤其是精神紧绷的霁凉。

罗华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既真实又美妙的梦。

梦中的百花族还没有发生惨案，霁凉也还是天界的百花神君，他穿着一身在天界常穿的衣裳，慵懒地坐在名为“月黄昏”的凉亭里头，手中还把玩着精巧的酒杯，微风乍起吹动柔顺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披散在肩头。

池中，火红色的锦鲤来回游窜，偶尔浮出水面顽皮地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纯白色的素莲上灵力充沛，与池中的游鱼相得益彰。

梦境全然没有他自己的身影，罗华却觉得眼前的景象好像是真实见过的，年复一年，也许他是落英林中的落花，短暂的欣赏过霁凉的身姿。

也许他是池中的游鱼，整日都能沐浴在他的灵力当中。亦或者他是一阵微风，无意间亲吻他的长发……

总之，梦境的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都是由罗华所化，融于他的骨血。

多想叫人就此沉溺！

“哥哥，哥哥，这位小哥哥！”

意识模糊中，能听到有人用脆脆的嗓音在身边轻唤着。

最先唤醒的是罗华的嗅觉，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好像是毛茸茸的小东西跑来调戏他的鼻尖。

脑中的混沌逐渐变得清明起来，那磨人的妄想总算破灭。

罗华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一睁眼便见着一个年画似的小女孩。小女孩扎着总角辫，脸颊红扑扑的，正撅着圆滚滚的屁股，用葡萄般水灵灵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