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凉先是诧异，再狡黠一笑。

“你还真是个鬼机灵。”

罗华不依，一把抓住霁凉的手掌，抱上他的臂膀，撒娇道：“快告诉我嘛，也让我长长见识！”

他的嗓音是低沉的，好像是一把尘封许久的古琴，虽然优雅名贵，却也有脆弱和孤独。这个时候的罗华也不似初见，他无意间撒娇，软糯糯地唤着霁凉的名字，怯生生地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

两人费了些功夫处理完霁凉的“小点子”，等到他们匆忙赶去城主府时，广寒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夜晚的城主府与白天的大不相同，若说幻境之中这里是阳光普照，那么此时就是魔气逼人，黑暗由此处萌生。

安全起见，他们还选择了从侧面翻墙进去。白日的那些巡逻卫兵，在现实的中秋之夜就已殒命，所以他们只能永远地存活在幻境之中，报答城主的恩情。

“这会儿看上去没什么人，但我们更要小心。”

霁凉压低嗓音，轻声提醒。

庭院深处的黑暗映在他的眼睛里，让人愈加捉摸不透。他带着罗华蹑手蹑脚地避开府中潜藏的危机——光是那一声声怪物的哀嚎就很吓人了，不知那帮冷心冷血的魔族人在炼化什么骇人的异类。

幸而房梁上的瓦片足够结实，才让他们能够顺利地抵达广寒的东院。

黑漆漆的屋中连一根烛灯都没有点燃，只孤零零地坐了广寒一人。

她皮笑肉不笑，看上去竟比那些怪物的吼叫还要可怖几分。

随即，广寒吝啬地给了霁凉一个眼神，冷冷地嘲笑：“原来还没有忘记约定呢！我原以为你们被吓破了胆，不知躲到哪处哭去了。”

霁凉的语气算得上诚恳，眸中却不起波澜：“烦劳大人久等，只是街道上那阴风实在追得紧，血淋淋的鬼爪也凶狠异常，花费了些时间。”

几点星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进来，好像宁静的夏夜，在空旷的田野间飞来的流萤，暂时照亮了广寒的脸颊。

广寒有一瞬间失神，似乎是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随后又有些厌恶地将那些情绪赶跑。她用虚假把自己重新包裹起来，密不透风。

广寒略显迟疑地道歉，见面时的躁动也被她很好地掩藏下来，好生平静：“不好意思，我方才有些激动。”

霁凉不可察觉地叹了一口气，在场的只有他还记得下界之前的广寒。

不得不说，就算是唤醒了心中的魔念，在她身上总还是能看到曾经的影子。比如，眉间终年化不开的冰雪，言语上的冷淡疏离……除了那随时可能被激起的怒火。

“霁凉。”罗华的嗓音低沉着，轻轻地，好像一只矜贵的猫在心尖上挠痒，“我们在黑暗中点着星子，旁人有过这样明目张胆的‘密谋’吗？”

大概是为了回应罗华的话，小院中确实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响。“桀桀”的怪叫声不比阴风怒号时的肆无忌惮，在寂静的夜晚里却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霁凉的眼底含笑，他喜欢罗华这样的表达，好像再平淡的东西在他口中都能生出趣味来。

零落的几个星子没有收到霁凉的指令，一边徘徊，又一边瑟缩着。

星光逐渐黯淡，最后全部钻进宽大的衣袖中，带走了黑夜中的最后一点光明。失去视觉后，耳边细小的动静被感官放大，能听见一阵轻微的喘息。

“今夜时间紧迫，趁着与她勾结的那黑衣魔族人还没回来，我们可要抓紧时间了。”广寒只以气音开口，本意是想催促着他们尽快动手，然而，一个不小心，向来谨慎的她居然也有说漏嘴的时候。

霁凉眉尖一挑，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这点疏漏，发问道：“大人怎知，此刻那魔族人并不在府内？”

故意为难似的，他又补充一句：“您不是说过，你们带着存活下来的百姓，在一个密闭山洞中求生么？”

广寒的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喉间一跃而出。冰冷的面部神情出现了皲裂，有瞬间的丧心病狂一闪而过。

中秋那夜，在灾祸发生之后，广寒便与黑衣人一起，将城主府彻底变为炼化血魔的地方。她与黑衣人矛盾的焦点正是那位受人敬仰的城主大人，黑衣人想留城主一条性命，把她炼化成真正的魔——为尊上差遣的奴隶！

于是，心狠手辣的他给血魔们下了一道禁制，在禁制的驱使下小城中的所有人都杀不了城主。

可广寒知道，城主倔强的很，无论是什么酷刑都不会让她屈服，心甘情愿地变成魔。

所以，她坚定，只有利用外人杀了城主，她才不会生生世世被困在城主的幻境里，才能冲破小城的禁锢，走向更宽广的世界……杀更多的人！

今夜她终于等到了黑衣人出门，随即便伪装地一身正派，假意促成与霁凉二人的相遇。然后，顺理成章地跟他们达成合作。

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其实，广寒早就在密切关注着小城中的外来人物，于她而言，他们是危机，也是仅剩的转机。

等待汇合的时候，广寒还十分细节地将烛灯吹灭，伪造成潜伏进城主府的样子，却不想还是被脱口而出的话暴露了。

天时、地利、人和，只差最后一步。

广寒低低地喘着粗气，呼吸在黑暗中格外明显，就连罗华都能知道……她在紧张。

广寒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掌心里居然湿湿黏黏的，冒出了冷汗！

她故作轻松地一笑，声音哑得难听：“……我那时正是追着黑衣人去的，碰巧见到二位被怪物刁难，随后，便知道那人不在府中。”

她含糊地带过一些事实的细节，总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随即广寒又蹙起眉头，催促着：“我们可要快些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万一他这会儿回来，再有下次机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广寒说话时，就一边打量着霁凉的神情，反手在视觉的死角里悄悄地摸上自己的弓箭，只要他们一有异样便会毫不留情地撕毁约定。

广寒可以保证只要长箭离手，就会直取他们的性命。只是……她心下觉得可惜，毕竟她等这一次机会很久了，不到万不得已真的不想撕破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