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出于这种考量，广寒失去了这笔交易的主动权，并且交易的结果会让她身败名裂，追悔莫及。

霁凉与罗华对视一眼，二人都在对方那里看见了然的笑意。霁凉假装相信了她的话，叫广寒先安心下来：“果真如此，大人接下来可有什么计划？”

广寒的手指印出工件上的暗纹，半片树叶的样子在她的犹豫中变成了血红的印子。城主府上方的黑气更浓厚了，想来是魔物的炼化已接近尾声。

“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城主在那时候遭到魔力的反噬受了重伤。”

在幻境中，霁凉他们都见过，城主半死不活地拴在卧房里，周遭黑漆漆的，全是挥不散的魔气。

“所以，黑衣人日日将她护在房中喝药静养。据我派遣进西院的卫兵说，那些魔族守卫都是由生人的怨念所炼化的，比街上那些还要怪异，只要被它盯上一眼，都觉得浑身上下炙热无比，抬手间便会莫名其妙地掉出一块烤焦的肉来！”

光是想想那种被眼神炙烤的感觉，相似于淬着剧毒的蛇信子在脖颈间舔舐，叫人头皮发麻。

“所以，要想接近城主，我的计划只有伪装，就像在幻境中你们做过的那样。”

正说话时，广寒不知从哪端出一碗药来，熟悉的黑漆漆的，只是看到就能渗出满口的苦味。

一双泛着寒光的眸子比毒蛇还要可怕。

“你的意思是，送药？”

通灵法阵中，罗华在与霁凉秘密交流。早在进来之前他们便商量好了，一切都按照霁凉的眼神行事，在没有示意之前，全靠法阵说话。

罗华的神情无比单纯而真诚，说出来的话里居然还有些许的怜悯：“霁凉，你看出来了吗？她好紧张。尽管广寒仙子在克制着，可我还能从她的呼吸里听出颤抖。你说，坏人原来也会害怕的吗？”

“有件事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她一直在说谎，对吗？”霁凉没有直接回答罗华的问题，他见罗华一脸困惑地点了头，才继续往下说道，“谎话是没有熟练的，无论说过多少次，都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更何况是她这样的一句接着一句呢？”

不论她是善也罢，是恶也好，说谎的人在紧张着什么，害怕什么，不是已经显而易见了吗？

“那……”

仿佛是晓得罗华再要说什么，霁凉接过话头，微眯着双眸似乎想要掩盖什么特殊情绪：“谎言就像构建出来的虚拟幻境，满城的桂花粒，繁华的街道，炫彩的烛灯……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让人沉迷在其中不愿醒来，不是吗？”

就像她构造出来的形象，本该多么令人信服。

可事实呢？不止是人，全部都是满目疮痍。

……

广寒浅浅一笑，唇畔的弧度恰到好处，瞧着这么上道的霁凉，心中的忐忑总算放下不少。她认定霁凉就是她一直等待的机会，算得上平和地开口：“既然公子都已经猜到，就烦请二位再委屈一下好了。”

大概是他们的炼化取得成功，一下子在头顶上逡巡徘徊的黑烟魔气也浓厚了许多。三人隐蔽身形，从城主府中一个偏僻的小院里，穿过仅剩干枯枝丫的树林，去到一座更为荒凉偏僻的小院。

四散的魔气好像突然降下的一场浓雾，阻挡了三人靠近城主的脚步，小院中的守卫气势汹汹。

确实如广寒所说，留守在这里的魔族人十分骇人，本该装有眼球的地方是两个幽深的黑洞，里头血淋淋的，与身体的骨肉仅有一层之隔。它的鼻子由两块灰蒙蒙的骨头组成，嘴巴只有一条裂缝，就像是光秃秃的大石块上开出了一道口子，好生怪异。

它的名字虽然也唤作“血魔”，却与前夜见过的有所不同。

先前那只是由成千上万只幽怨的孤魂在广寒的供养下自发炼化的，而这只有着更为纯粹的魔气——来自封魔之城的血池！它们显得更加笨拙，逡巡着，像极了长街上那些飞舞的黑烟魔气。

罗华果然是不能在这种地方待太久的，心中又抑制不住地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掌心滚烫沁出汗来。他攥紧霁凉的袖口，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靠近一步，能感受道霁凉的气息，似乎就可以稍稍地平静一点。

猝不及防间，抬脸对上的就是那双只剩下空洞的眼睛。

它大概是能“看”见三人的身影，凑近在他们的跟前，由活人腐烂掉的白骨做成的鼻尖，被无限放大，叫人生出抗拒与疏离之感。它的“眼神”来回地在三人之间游荡，血魔没有认出广寒，也不知它该不该认得出来。无声占据了此刻的小院，潜藏着的杀气一触即发。

血魔骨头做的鼻子一嗅，熟悉的味道钻入鼻腔，淌进空荡荡的身体里。这种气味似乎是什么绝世珍宝，能平白养出浑身血来。它瞥了一眼广寒手中的药，脸上的细缝裂了开来，发出“桀桀”的怪物。

大概是它的炼化并不完全，就算笑着也只有这两个音节。

血魔撤下了阻拦的结界，将三人放进了城主的房间内，浓厚的魔气顺着法力卷成两道旋涡，全部吸进了他空荡荡的眼睛里。

至此，三人今夜的计划都很顺利。

————

城主的寝室与幻境里的相比是天差地别，如果说白天是沐浴在阳光之下，那么夜晚就是坠入地狱之中。

越到最后一步，广寒越是小心谨慎，她又使出了“花落无声”这套阵法，彻底把屋内屋外做了隔绝。灵力的光亮闪烁了几下，就像暴雨前的雷电，几番挣扎后又被黑暗笼罩。不一会儿，桌上的烛灯自发亮了起来。

城主一身破败，凝固的血迹粘在了铁链、衣物、肌肤上，她趴伏在床面上，黑烟密不透风地将她笼罩着，奄奄一息。

听到门边的动静，城主迟疑地转过头来，灰蒙蒙的雾气附在头上，目光呆滞着，比幻境中所见的还要怨念深重，也更为狼狈了。似乎她已经到了深渊的尽头，距离掉落只差手中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