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传言中的国君荒唐昏聩，果真如此的。

活过万年的霁凉不解，凡人竟会因为追求长生而心生执念。他们总以为，百年烟火抵不过万年的孤寂。

看着国君小心翼翼地托起木盒中的药丸，霁凉心生一计。一道符咒顺着生吞入腹的丹药，迅速打入国君的体内，最终只在眉心闪烁着微光，便彻底隐匿起来。

这道符咒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呢？

面对白鹤的困惑，霁凉也没做过多的解释。

大概是丹药发挥了作用，国君只觉得自己好似长了颗千斤重的头颅，低低地喘着粗气，八字胡都轻颤一下，最终他也没多说什么。

国君提前结束宫宴，众臣高声恭送。

国君弯曲着脊背斜坐在轿辇之上，似乎这样就能稍微轻松一些。他目视前方，神情却无比呆滞。宫女太监十分贴心地为他遮住阳光，也正是由于身处阴影的这个缘故，国君的脸看上去灰蒙蒙的，了无生气。

回到寝宫后，头痛的症状并未好转，似乎还要愈演愈烈。国君斥退身边的宫女太监，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大太监似乎也早就熟悉陛下阴晴不定的脾气，当他关上寝宫的最后一道门时，这里也将彻底被黑暗笼罩，身处其中的人无法感知时光的流逝。

梦中，国君似乎正在经历一场生死攸关的大逃杀，心跳猛地加快，源源不断的汗珠子渗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在额间的几条沟壑褶子里汇集，而后流向两边，浸染头发。浓密的八字胡被汗水打湿，失去了早前的飘逸。

“啊——”一声包含无限恐惧与慌张的呼喊，惊动了枯树枝上的玄鸟，也把他从梦魇中惊醒。

国君毫无掩饰地喘着粗气，梦中的怪物无比真实，将他一口吞没时，凶狠的牙齿触及到皮肤与血管，耳边都能听见那种骨肉被无情撕裂的声响，直叫他头皮发麻。

此时的国君头痛欲裂，心脏都快从胸口中跳出来。他猛地一甩头，似乎是想要驱赶脑中的阴森，四下扫视，熟悉的床榻和摆件陈列，连床头上雕刻细致的镂空花纹都清晰可见，总归不能再是梦境了吧。

“孙福全！”国君喊了声大太监的名字，往常殷勤到不行的狗腿子，这回却不见了踪影。

他拧巴着一双稀疏的眉，盛怒之下又威胁到角落里的无辜花瓶：“孙福全！还不快给孤滚出来！”

回应他的，却只有自己的回声。

静默过后。

如国君所愿，门边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碎响，似乎是大太监孙福全不知躲到何处偷懒，这会正心怀忐忑与不安地把门打开呢。

国君一把抄起手边的顺手摆件，“哗啦”一声脆响，撞碎在将要打开的木门上，他显然还是不够解气的，口中咒骂着，正盘算要如何在孙福全的身上发泄怒火时，猛然就对上了一双死鱼般的眼睛。

周围的环境也在逐渐改变，熟悉的寝宫好似会蜕皮的蛇，一片一片剥落，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

这一景象，好似是在哪座石山的洞口里，也或许这里根本就不该存在人世间。

周边灰蒙蒙的，明明是密不透风，耳边却传来一阵阵鬼怪的风声。头顶的山石交错纷杂，压在心底，叫本就头痛欲裂的迷途人更是喘不过气来。

虽然目光所及只有一条小路，国君却依旧惊慌恐惧，显然那只伪装成孙福全的怪物，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惊吓，它又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呢？

它一定就在附近！

小路的尽头不知通向何方，却又像一束微弱的光，不断蛊惑着国君，诱导他踏上向前的不归路。

突然，蛇皮又一块一块地脱落，眼前浮现的是一片血色鲜艳的池水，水光发亮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然而，火焰燃起的烟却是黑漆漆的。

“呵呵——”

怪物本该没有气息，国君却觉得从它的口中呼出了一阵凉气，直叫他头皮发麻，还在淌冷汗的身体立即凉到了脊椎骨里。

他不断地蜷缩手指，又紧张不安地扣弄身上的衣带。果然，那怪物是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好奇地从背后探出一颗头颅，瞪大死鱼一般的双眼，僵硬的面部肌肉牵动了嘴角，似笑非笑的。

“呵呵——”

与梦中所见的可怕怪物别无二致。

孤一定还在做梦吧！否则又怎么会再见到这种脏东西呢？

然而，“刺啦”一声，敲碎他的期望。

尖锐的利刃划破了被冷汗湿透的里衣，直接扎进小臂的皮肤里，鲜血顺着地心的引力，滴落在空中，却径直飞向血池的火焰里，火苗贪婪地将它吞噬。

长了双死鱼一般眼睛的怪物，显然是不满足这种程度的外裳，它似乎颇为艰难地绽开一个更为邪魅的笑容。然后，步步紧逼，干瘪的五指暗中使劲，利刃又直直穿透人骨，在皮肉里来回翻滚。

喉间却像是被山洞里挖空的石块填满，无法溢出半点声音，哪怕是痛苦的呻吟。软弱的泪水从蜡黄枯瘦的眼眶中流了出来，一串接着一串，混着面颊上的汗珠，尽数淹没在国君的八字胡里。

正在经历的残忍与绝望还在继续，怪物不再仅仅只玩弄他的小臂，转而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的左半边脸颊生生撕碎，连带着一只左眼也被无情吞没。

“呵呵——”

怪物的喊叫声此起彼伏，似乎在他已经彻底变成血人、痛到麻木后，又多出了几只与它一模一样的怪物。

“陛下！陛下！您醒一醒。”朦朦胧胧中，约莫是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国君听到了孙福全熟悉的嗓音。

仿佛是挂在悬崖之上，他手中仅剩下的唯一稻草。

国君再次从睡梦中清醒，湿漉漉的里衣好似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麻木的痛感依稀残留在感官深处，看向孙福全的眼神仍然带着惊魂未定，那种灵魂被无情撕碎的经历，这辈子再也不想体验。

他就这么盯着孙福全苍老的脸，久到都能看清褶子里竖起的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