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仙子默不作声，似乎周围的喧闹与她毫无干系。她利落地弯弓搭箭，挽作满月的形状，眯起一只眼瞄准对面的魔君，五指暗自收紧将灵力汇聚于箭尖。

狂风吹起她那条高扬的马尾，更显得仙子英姿飒爽，身材纤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广寒的腕子上，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从那掌心传来黏腻的温热。广寒满目诧异地转头去看，正好对上一双漂亮的桃眼，桃眼的主人冲她摇了摇头。

百花神君的鲜血早就在他的嘴角干涸，霁凉的面色苍白，看上去很是疲倦。从躁动开始时，这位神君便沉默寡言，竟然都让人遗忘了他的存在。

霁凉张开那一贯都是浅樱色的薄唇，声音清淡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信我。”

自北国之后，这是广寒第一次再与霁凉见面，一向孤高矜贵的仙子愧疚无比，为自己被魔念支配，无意间与天界叛徒同流合污，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因而，她总是有意识地避开霁凉的眼神，像个犯错的孩子。

广寒连带着被他触碰到腕子的半边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这是就连拉开沉重的弓箭都没有过的体验。

霁凉却站在她的面前，浅浅一笑，水雾柔化了他的面孔。随即霁凉转过身去，用独特的嗓音朗声高喊：“加强结界！”

霁凉心想，倘若细数起罪过，他害得百花族险些倾覆，害得五花仙君身染魔念，害得半株双生曼陀罗华坠落地狱，黄泉路上开满了曼珠沙华。虽然他干干净净从未沾染过无辜的鲜血，可是谁又比他还罪孽深重呢？

两条水柱似的臂膀凶猛地撞击在结界之上，擦出亮眼的火光，众人极力抵挡。

曼陀罗华盛开又凋谢，终于，花瓣纷纷扬扬地散落，就像先前被割断洒落在地面上的枝丫一样。

这一次，在结界破碎后，众人终究是毫发无伤。

除了……

霁凉呕出一大口鲜血，那些早就郁结在喉间的，若有似无跑出来的甜腥在口中蔓延。艳丽的红，衬得他浅樱色的薄唇昳丽无比，同样，也牵动了众仙心中的担忧之情。

万年以来，谁又见过霁凉神君这般狼狈的姿态？在他们的记忆里，神君似乎从来都是眉间舒展、唇畔含笑的悠闲自在模样。

“霁凉神君！神君你还好吧？”

“帝君您快看看，霁凉神君怎么了，为何吐出这么多的血？”

这可是众仙的主心骨，千万不能在此时倒下！

无人再管站在对立面的魔君，他们心下已经默认，一旦霁凉倒下，那么，九重天上的所有抵抗全部都是负隅顽抗，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昏昏沉沉间，霁凉听得白鹤温润的嗓音，似乎在与谁交谈：“神君说什么你便信什么，这么久了，仙子难道还不晓得他那人的脾性？他一贯爱逞英雄，若是让他把握住机会，哪里还有你我的事？”

尽管白鹤特意说的幽默，却还是悲从中来。对方十分艰难地勾了勾唇角，先是一阵静默后，才犹疑着开口：

“我自然知晓，可……”

神君决定的事，谁又能改变他的主意呢？

霁凉听罢眉梢上挑，愉悦地哼笑一声。原来，他早就在五花仙君这里没有了信用。

不过，比起害得他们被魔气侵染，虽然他现在浑身酸痛，心里却最是轻松。就好像封锁着他的一条沉重枷锁，随着结界的破碎也一并四分五裂。

天界众人这边，缺少了结界的阻挡，狂风刮得他们的脸颊生疼。

黑烟魔气从漆黑盒子中一涌而出，嚣张地在九重天上自由飞舞，全然没有在下界时的懦弱模样。

魔君似乎这才想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故而他将结界打碎后，并没有急着动手。

他很享受地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天帝露出戒备的神情，也很乐意为他们制造在绝境中垂死挣扎的机会。

忽而，魔君又将话题引到了霁凉的身上，瞧着霁凉唇角挂着的鲜血，他眼中的疯狂更加明显，仿佛是看到了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

“如此一来，本座与神君倒是能好好说话了。”他笑得愈发猖獗，阴森可怖的面庞都无法压下他的恶意，“方才光顾着与你们说话，倒是忘了要紧之事。近日，本座得了一员猛将，神君不妨看一看，本座以为，这定是送与你的一个天大惊喜！”

魔君好像铁了心似的要与霁凉“交好”，就连惊喜都提前准备了。

他没有趁人之危，只在打破结界后，便收回那两条水柱似的臂膀，不再动作。

为了在霁凉神君面前引荐猛将，便狠心打上九重天来？如此大动干戈，不管怎么想都是阴谋。

众人心下一惊，望向霁凉时，皆是面露担忧。他们自然不会傻到，认为大魔头是良心发现，要与天界缔结友好盟约。

“这魔头还真是……坏透了。”

“青龙星君，你若还有心说些风凉话，倒不如想想该怎么办？难道真要让他将那‘小魔头’也召唤出来吗？”

青龙星君的男人瞥了瞥嘴。

只是在说话的时候，那员“猛将”已经有了新的定义。

霁凉揩去唇角处尚未干涸的鲜血，些许血迹的残留，衬得那两片浅樱色的薄唇愈加红润。他方才遭受结界的反噬，明明正是脆弱的时候，却固执地不需要白鹤仙君搀扶。他的周围站了一圈仙神，身影却依旧是那么孤单与落寞……

就连其他人都能清晰地察觉到魔君的恶意，身处旋涡中心的霁凉神君又怎会一无所知！

霁凉的右眼皮仿佛抽搐般，就算是拼了命勒紧拳头，都无法制止它不停休的跳动。干涩的眼眶中也滚出一颗泪珠，划过眼尾那抹殷红。

猛然间，霁凉升起了清晰而又不好的猜测，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双小鹿澄明般的眼睛，跳动的心脏先是一凉，紧接着便是呼吸停滞，连带整个身体都如坠冰窖。

他死死盯向魔君的身后，一边迫切地想要与那人见面，一边又希望通往九重天的路能远些，再远一些，最好永远都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