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便是放任不管。

白无常偏偏放不下心。

他瞧那些恶鬼们来势汹汹，一溜烟就没个身影，唯恐他们打定主意，有谋划地祸乱凡间：“看方才他们的样子，许是早有计划。既然我们做不了主，总该禀报大人，交由大人们定夺。”

黑白无常拖着一众无辜横死的魂魄，继续往街道的尽头走着，然而这条人们无比熟悉的街道却好似没有尽头。

谁也不曾注意，在他们走后，又有一片黑透的影子从地底冒出，凝聚成形。他的身形高大，黑烟暂时模糊住了衣裳和五官。

人影脚踏鲜血，一步一个印记，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散步，甚至还颇有闲心来回打量，逃命的摊贩散落在地的小玩意。

人影朝着鬼使相反方向，与他们一并消失……

————

九重天上，恶鬼们以浑身功法攻击天兵天将时，居然意外打破了笼罩在魔兵头顶上的浓稠暗夜。

突然，横七竖八的血魔之中泄入一缕透白的亮光。而在昏暗的光影尽头，只见一人身着素衫白裳，逆光而来……

面对虎视眈眈的魔兵，那人毫无畏惧，漫不经心地斜睨一眼，一声轻蔑的讽刺从他艳红的双唇中溢出。

他青黑色的长发简单绾起，衣袂破损，尽染鲜血，发丝随着轻飘飘的衣摆无风自动。

本该是谪仙般的人物，圆溜的眼睛里却满是恶意与邪性。他是来自暗夜的修罗，带着浑身不散的煞气，迷了心智。

屠戮！杀尽所有，杀光一切！

来人踩踏着堆满尸身血肉的台阶，艳红的唇角勾起淡漠的笑，不紧不慢。

惨白如若森森白骨的手中提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剑尖无意间划过，带出一道蜿蜒而下的血水，从一阶滴到下一阶。

“滴答滴答”，敲击在忐忑不安的心上，在最末处逐渐汇成一滩水洼。

尚未杀尽的一些孤单恶鬼，最先感受到强者的气息，闻风丧胆，瞬间沦为比孤魂野鬼还不如的爬虫，可怜兮兮地上蹿下跳。

一时间，这些恶鬼就连过路的云彩都不肯放过。

可卑微又胆小的云彩哪能有什么作用，只不过掩耳盗铃般地捂住双眼罢了。

九重天上本就空旷不已，不是天兵就是魔将，几只恶鬼慌不择路，竟然自掘坟墓，一

头撞进为抵御入侵者而设下的仙术法阵当中。

噼里啪啦，金黄色的闪电遍布恶鬼的全身，让它本就被业火炙烤的灵魂躯体，变得更是焦黑不已。

“啊！啊！！好痛，我要痛死了！”

……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很快，就连最后一只恶鬼也消失殆尽了。

想来，他们是极为后悔的，老老实实待在恶鬼道里起码能保住一条性命。或者逃命之后最先享乐，在凡间当几天称霸一方的恶鬼，也比挑衅仙神，憋屈地死去要好。

彼时，血红的曼珠沙华开遍了通往阴间的黄泉路径，开在尸山血海，红彻天际。那小魔头所过之处，皆是鲜红一片。

身处地府的鬼使猜测，他大概不知疲倦，不懂疼痛，更不必说生而为人的七情六欲。

如今，诞生于恶鬼道的魔头，带着他的曼珠沙华报复性地长满了九重天，一朵一朵如发丝般细腻的花瓣，红艳欲滴，正象征着他与天界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小魔头看似只是慢慢悠悠地穿过拥挤的血魔大军，实则他的移动速度很快。

血魔生性愚钝、毫无畏惧死亡，该是出于魔君的命令，大军们虽躺得横七竖八，却还是勉强给小魔头让出一条路来。

实在来不及挪动的，便任由小魔头踩踏着它的身体走过，锋利的剑尖将它的衣物挑起划破，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很快，他便来到魔君的身边，站在了九重天的对立面，面朝天兵天将！

灰蒙的薄雾从他的身前上散开，露出了那张对天界众人来说，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颊……

肉嘟嘟的面庞早已被魔念削出了棱角，那身少年意气的黑色劲装也不知遗落在了什么地方。

他的身材顷长，与那可随意伸缩变换的魔君也不相上下。唯剩下一双小鹿般的眼眸依稀可见少年时的影子。

只是，眼中一望见底的澄明不再，转而被深红色的邪性与戾气取而代之。

然而，依稀可辨的影子，也只不过是影子罢了……

剑光撕开灰蒙与鲜红，在天际裂出一条难以愈合的口子，锋利的剑尖直指天帝：

“我本一心向善，只求看遍世间的美好。任山川壮阔、江海翻涌，此生誓要守护三界安宁。奈何，你们偏要毁我念想，堕我成魔！如今这报应却不敢承受吗！？”

“帝君！”不止一人露出焦急之色，怒目而视。

“小魔头”罗华斜睨天帝身前的人一眼，像是在鄙夷青龙与白虎二位星君的多管闲事，又像是在嘲讽天帝的胆小怕事。

明明颁布法令的是他天帝，却每回都有“替罪的羔羊”挡在他的身前，伏魔台上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魔君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视线来回跳跃。双方之间暗流涌动，他就是那根拱火棍，偏偏还嫌火烧得不够大：“霁凉神君，本座的这员大将，你可还满意吗？”

魔君的眉毛一挑，嘴角上扬勾出一抹戏谑的笑，喉间也溢出了欢快的音节。他极为满意地看向霁凉，就连被人无视也没有冲淡他显而易见的喜悦，尤其是看到霁凉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睛，更是让魔君舒心不已。

仿佛天地间的所有就该永远这样，或是长着死鱼一样的双眼，神智不清、愚昧不堪，任凭他魔君操纵。或是像霁凉一样被情绪牵扯，在无尽的痛苦与懊悔中挣扎不休，由他玩弄于鼓掌。

尽管广寒早有预料，真正见到罗华时还是大为震惊，作为为数不多清楚其中纠葛的人，她再次小心翼翼地看向霁凉。

只见，霁凉神君紧盯罗华，眼神炙热的程度，与其说是久别重逢，更像是生怕再也不见。好看的眼尾微微泛了红，没有平日里淡漠疏离的寒冰，掺合着出自真心的复杂，那颗眉梢上的鲜红朱砂，也恰到好处地点缀了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