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桑榆
作者:努比亚l | 分类: | 字数:36.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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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机尚未成熟
蒋太皇太后这方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只见她清瘦纤细,一身素淡,挽起的发髻上却落着一片海棠花瓣,倒显着清丽脱俗。
太皇太后看在眼中,淡淡问了些宫务事宜,白玉心也一一回禀。
听她谈吐进退得宜,太皇太后暗中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宫里虽有了皇后,但皇后怀着身子,这比一切都要紧。她既看重你,把宫务都交托于你,你便辛苦些。待将来皇子出世,陛下皇后必都记着你的好处。”
白玉心忙回,“都是臣妾分内之事,担不起太皇太后娘娘此言。”
屋中一时鸦雀无声,里间外门上还侍立着三五个宫女,竟是声嗽不闻,唯有院中和安公主同那柳家小姐的嬉闹之声不绝传来。
白玉心跪在刻莲花青石地砖上,四月暮春宫中早已停了地龙,石砖的凉意透过单薄的绸裤不断袭来,脖颈上却又沁出了细密的汗滴。
佛前诵经的那些岁月,仿佛丝毫不曾消磨掉蒋太皇太后身上的半分威势,锋芒微露,已威慑众人。她依然是那个杀伐决断半生,叱咤天下风云的太皇太后娘娘。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盏茶的功夫,又或是一炷香的时辰,再可能是一顿饭的时候,直至白玉心跪的双腿发麻,膝盖痛不可挡,方听上面当啷一声。
原来蒋太皇太后将左腕上戴着的嘉楠手钏撸了下来,放在炕桌上。
她终于开口道,“哀家不曾怪罪于你,你跪什么?”
话音徐徐,平静无波,听不出太皇太后娘娘的喜怒。
白玉心摁着满心的惶恐,颤声回道,“回……太皇太后娘娘的话,现今臣妾奉皇后娘娘懿旨代管宫闱,寿康宫出了行窃之事,是臣妾的过犯,请太皇太后娘娘降罪。”
蒋太皇太后轻笑了一声,“抬起头来,让哀家仔细打量打量你。”
白玉心只得依言仰起脸来,双眸却依然下垂,不敢对上太皇太后那双锋利的眸子。蒋太皇太后眯细了眼眸,将她的眉眼口鼻细细看了一回,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面颊,忽笑道,“眉眼寻常,比不得皇后娇艳,倒是个细皮嫩肉的丫头。”
白玉心不知太皇太后何意,只斟酌着言词回话,“臣妾姿容丑陋,怎配与皇后娘娘相较。”
蒋太皇太后微笑道,“倒是个实诚的孩子,再让哀家看看你的手。”
白玉心越发糊涂了,还是将手递至太皇太后跟前。
蒋太皇太后握着她的手,端详了一番,才道,“是双做活计的手。哀家寿宴时,那副观音绣像是你亲手所绣罢?”
“回娘娘,是彼时尚为贵妃的皇后娘娘执针,臣妾不过从旁襄助……”
她一言未了,便被蒋太皇太后的朗声大笑打断。
蒋太皇太后几乎笑出了泪,抹了把眼睛,方说道,“哎呀,快不要替她打马虎眼儿了。嫣丫头的针黹哀家清楚,这宫里她敢认第二,那就没人能认第一。”
太皇太后娘娘这一笑,冲淡了屋中沉重的氛围,众人心口顿时松快了些许。
蒋太皇太后笑了几声,方才正眼看着白玉心,淡淡说道,“你也不必这般惶恐,哀家是真心夸赞你针黹精巧。”
白玉心垂首低低道了一声是。
蒋太皇太后继而说道,“那时候,嫣丫头带着你为哀家献上那副绣像,哀家便晓得这里面的意思。原本么,这宫里彼此引荐提拔之事也多,无甚稀奇。只是自寿宴之后,你便就此销声匿迹,即便如今常来哀家这里请安,也是可守本分,绝口不提求哀家在陛下跟前提携之事。哀家在这宫里也算过了数十年,什么样的面孔和心眼儿没见过,倒是有些弄不明白你这孩子在想什么?”白玉心双唇微颤,片刻回话道,“回太皇太后娘娘,臣妾……臣妾只愿服侍皇后娘娘左右,在宫中安宁度日。”
蒋太皇太后面色平常,双眸却轻轻眯起,“这话可出自真心?”
白玉心咬唇道,“是,臣妾不敢欺哄太皇太后娘娘。”说着,又顿首在地,一字一句道,“臣妾以蒲柳之姿,蒙选入宫,已是天恩浩荡,感戴不尽,如何敢再萌生非分之想?臣妾余生,惟愿常伴服侍皇后,再不求其他。”
蒋太皇太后唇角轻扬,“你倒是痴心,对皇后也算忠心。只是,宫中容不下无用之人。”
白玉心伏在地下,一言不发,几乎将唇咬出了血。
蒋太皇太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叹息一声,微微颔首,“你且起来回话罢。”
白玉心应命,待要起身却惊觉双腿酸麻胀痛,竟动弹不得分毫。
蒋太皇太后见状,看了藏秀一眼。
藏秀起身,上前搀扶。白玉心倚靠着姑姑的胳臂,勉强站起,满面苍白的向太皇太后赔礼道,“请太皇太后娘娘宽恕臣妾失仪之罪。”
“这些虚话也不必再说了。”蒋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今日茶叶抵盗一事,哀家并不怪你。毕竟,这宫中已有主事之人……”白玉心生恐太皇太后迁怒皇后,也不顾什么宫规禁忌,抢话道,“皇后娘娘身怀有孕,无暇他顾,宫中杂务一应是臣妾照管,都怪臣妾……”
她话未说完,搀着她的藏秀忙道,“白贵人,如此不合规矩。”
蒋太皇太后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目光却慈和了些许,“你对皇后,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你也不必忧虑,哀家既不怪你,更不会责怪皇后。”
言罢,她又正色道,“哀家只是借着今日之事告诫你,这宫中的事,除却帝王恩宠,其余皆是虚妄。你替皇后打理宫务,好与不好都是其次。好了,也不过是个宫闱太平。但凡有人想使绊子下蛆,比如生出今日这茶叶之祸,既伤了你,也会牵连皇后。你若在陛下跟前有那么几分情面,尚能有自救之力。若不能,反倒要连累皇后来救你。这般境地,可是你心中所想?”
蒋太皇太后将放在炕桌上的那串嘉楠手钏拾起,亲手替她戴上。
“这手钏,是当初哀家随先帝往西驼山封禅时,南安寺主持所赠。这些年了,哀家从未离身,看你是个有慧根的孩子,便赠与你了。”
白玉心越发惶恐不安,满心找词儿想要推拒,一旁藏秀却捏了捏她胳臂,“白贵人,受了太皇太后赏赐,该谢恩才是。”
蒋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不必了,哀家已乏了,你退下罢。外头那两个小丫头,也不用往这屋里领了,送她们去长春宫,哀家要躺躺。”说着,面上现出了倦色。
待她走后,藏秀一面吩咐了宫女进来收拾茶碗,一面立在太皇太后身侧,轻声问道,“太皇太后娘娘,这是……看好了白贵人?”
蒋太皇太后凤眸轻阖,一手撑额,徐徐说道,“冷眼看了这些日子,她对皇后是真心实意的。哀家虽老了,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再者,她出身不高,母家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势力,纵便将来诞下皇子皇女也是有限,唯有死心搭地辅佐皇后。”
藏秀看着太皇太后甚是倦怠,便依着娘娘这些年来的习惯,朝窗台上摆着的铜鎏金双耳香炉中放了一块梅花香饼,又试着道了一句,“只是,奴婢看着陛下同皇后的情分,未必情愿呢。毕竟,自太子时起,陛下就不肯要别人。”
“情分!”蒋太皇太后重重叹息了一声,微睁的双眸里深沉幽远,“莫说在这宫里,便是凡尘俗世的柴米夫妻,又有几对经得住岁月磋磨?那是最靠不着的东西。哀家已老了,趁着如今还能挣得动,还是要给嫣丫头身边留个放心的人才好。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些。”
藏秀晓得太皇太后心病,低眉一笑,岔开了话,“娘娘倒是打从心底里疼爱皇后娘娘,这样的婆婆怕是世间少有,不知羡煞多少做儿媳妇的。”
蒋太皇太后唇角一沉,现成了深深的纹路,“彼时,她是昊儿的心上人。她不开心,昊儿便不开心,她又是个讨人喜欢的丫头,哀家自然多疼她几分。现下,哀家既已扶了她做皇后,她也怀上了皇嗣,那哀家要保的便是大周的江山基业。你不见这两日,朝中那些臣子又不安分起来,纷纷上折子,吵吵闹闹要新开选秀。宫中多几个女子倒不打紧,陛下同皇后眼下也还好。但将来,待哀家看不见的时候,谁知这宫里又是怎样的局势,陛下是怎样的心思?保不齐,就要生出夺嫡之祸了。”
藏秀心头一颤,忙劝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娘娘不要总放在心上。奴婢瞧着,陛下与先帝虽是亲父子,性情倒大不相同,是个长情之人,定然不会重蹈先帝覆辙。”
太皇太后的嗓音,低沉而喑哑,带着无尽的思念和感伤。
“虚的……都是虚的……”
蒋太皇太后抹了一把眼睛,面色归于平静,哼笑了一声,“什么帝王恩宠,天家恩德,一概都是靠不着的。”
说着,她看了一眼藏秀,略顿了顿,才又说道,“嫣丫头这胎,哀家必要保她安泰。”
话音沉沉,透着一丝不容置疑。
藏秀垂首欠身,“娘娘放心,三位御医日日奏报,皇后娘娘胎像稳固,身子康健。一日三餐,一应用度,奴婢都打点了稳妥的人看着。”
“务必万无一失。”蒋太皇太后微微颔首,扬眉冷言,“谁敢打哀家皇孙孙的主意,哀家便要他死。”
熟知太皇太后娘娘脾气性格的藏秀急忙应声,又瞧着太皇太后的脸色,试着问了一句,“奴婢斗胆,想问娘娘一句话。”
蒋太皇太后微微一笑,“你跟了哀家多少年了,还有这些顾忌,直说吧。”
藏秀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娘娘为何……如此看重当今的皇后娘娘?”一言未了,又急忙补了一句,“奴婢是忖度着,皇后娘娘固然出身贵重,国色天香,父兄又是朝廷栋梁,但先皇后亦是端庄贤淑,母仪风范甚佳,家世高贵,太皇太后娘娘对孟皇后却是格外疼爱些。”
蒋太皇太后眸光微垂,流泻出些许的慈爱,“原是想问这个。哀家先前便已说过,哀家这大半生见过无数面孔,什么国色天香,绝色佳人,都怀着几百个心眼子。唯有这个丫头,对昊儿是真的。”
蒋太皇太后又看向窗外,和安公主与那柳家小姑娘已然离去了,只余二人适才打闹玩耍的竹剑丢在地下。
透过纱窗,唯见庭院深深。
她微微一笑,叹息一声,“这孩子,倒是有点哀家当年的风范。”
说了几句闲话,蒋太皇太后话锋一转,轻问了一句,“那边近来可有动静?”藏秀摇了摇头,“打从那林燕容不知所踪,太妃便深居简出,前两日更向太医院告病,宣了太医去诊病。”
蒋太皇太后抬眸,看着藏秀,“真病了?”
藏秀回道,“看太医院的医案,太妃心悸受惊,太医给开了安神的汤方。”
蒋太皇太后冷笑了一声,“亏心事做的多了,吓病了也不稀奇。待会儿,你去库房选几样补品,过去瞧瞧。”
藏秀应下,又问,“娘娘还不打算动手么?”
蒋太皇太后摇了摇头,“时机尚未成熟,不要打草惊蛇。”
长春宫中,鸦雀无声。
陛下与皇后两相凝望,各自不言。左右侍从人人自危,唯恐这普天下最最尊贵的两个主子动起雷霆之怒来,受迁怒之祸。
黎谨修凝视着妻子的眼眸,清澈如楚江秋水,无一丝一毫的闪躲,亦无一丝一毫的退让。
一抹心虚爬上了那俊美无俦的面容,黎谨修轻咳了一声,“你们且退下,孤与皇后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