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这句话，杀手十七瞳孔微不可察的一颤，不由自主回忆起他初遇对方的场景。

山庄里不时会有些天价的单子。因为任务目标身份贵重或者武功高强而酬劳丰富。若是再折损几个人手在里面，价格就高成了天价。

这样难得的单子对山庄而言是好事，对杀手来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因为任务成功的杀手也会得到一点奖赏，需要在孤苦山庄卖命的时间也会缩短一些。孤苦山庄要杀手卖命，却也知道不能将事情做做绝的道理。于是定了条规矩，他们养大这些命贱如草的杀手，杀手为他们卖命三十年。期限一到，去留随意。

三十年虽然很长，但起码给了这些人一个盼头，一点自由的希望。

十七对这条规矩不置可否，也一向不爱接这种单子。他不是不想想离开孤苦山庄，只是更清楚自己是个杀手的事实。他们是与其他人脱节的存在，没有任何地方能容纳一个满手血腥的人。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你不主动去做，它就会饶过你。

他的领头人孤舟蓑笠翁是个终日醉醺醺的酒鬼。明明一贫如洗，却非要喝最贵的酒。成天千金酿不离手，时常付不起酒钱。

那条天价单子就是他讨来的。接了任务自己却不做，推给手底下的十七。

“这是个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在何处？十七想问，那人却已经醉死过去。

任务要求上写着目标去了淮河一带。听说是个武林世家的嫡亲少爷，尊贵少主。这样的人背景雄厚，江湖上哪个人能不给他三分面子。

但这些都不在十七考虑范围之内。说来有趣，越是命比纸薄的人，对世人眼中的权势地位看的越通透。

再大的权利地位在杀手眼中也不过是情报上的一句描述，无足轻重。

十七稍微打听了下这位目标在江湖上的风评名声。不论是专门贩卖情报的风雨声，还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丐帮弟子，对这位任务目标的评价竟然出奇的相似。

都是夸他手段凌厉，为人处世皆为上等，性格脾气却再差劲不过，疯疯癫癫得，不好招惹。

手段厉害不足为奇，毕竟是世家出来的，脾气极差却擅长待人接物，这倒是奇怪。

拿着十七给的银子的邋遢乞丐扫了眼四周，见四周没有别人，才压低声音和十七说老实话。

“说那颜家的少主脾气差都还是轻了，要我说，那就是个疯子。前一秒和你好好说话，后一秒就翻脸不认人。我可是听说这人丧心病狂到连亲爹都不认。”

他说的起劲儿，哪怕十七根本不接话也不在意，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一轱辘全都抖了出来。

“我听说啊，那一觉江南的颜家主去年大寿，族中小辈哪个不是铆足了劲讨他欢心。就这颜少主，你猜他送了什么寿礼？”

“亲爹的大寿，嘿，他给人送了口棺材！”邋遢乞丐一拍大腿，声音也不有自主的大了起来。

“江湖里哪听过这样有意思的事。亲儿子给亲爹送棺材，还说什么升官发财。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还不得气死。结果人家这一觉江南少主的位置坐的稳稳的，要不怎么说人家好手段呢。”

十七无意再听，悄然抽身离去。

虽然还未见过任务目标，但十七对这人已经有了初步判断。

这样的目标不是光靠蛮力就能拿下的。十七蹲点数日，摸清楚了一觉江南此次前来的目的。

这几年一觉江南的颜家势力越发壮大，几乎独霸武林，势力早已不是当年淮阴的小小门派可比拟的。

一觉江南的少主亲临南地，半数江湖门派都被迫去拜见这位一觉江南的少主。

不管这些门派怎么想，十七倒是找到了潜入的机会。

一个人面容年纪可以伪装，骨龄以及行为习惯却不容易改变。十七保险起见，挑了个年纪同他自己相仿的纨绔子弟当做伪装目标。

找到人时，那纨绔子弟还在花街寻欢作乐。十七在墙角站着，听了半宿的淫词艳曲，才等到人出来，把人打晕往哪家的地窖里一关。除非必要，他一向不费额外的力气杀人。

顶着别人的脸，穿上华服，象征性地说几句恭维颜家的场面话，就轻易地进了一觉江南驻地。

这是座三进门的院落，大厅装饰得极其气派。对的起一觉江南这般武林世家的身份。

但引路的人却没有在此停留，而是走向侧门，把人带去后院。

“我家少主不喜在正堂见客。”

领路人解释道。

他这身份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于是他学着那人的口吻阴阳怪气地说:“不愧是一觉江南的少主，习惯都这么非同凡响。”

领路人皱眉，却没说什么，沉默带路。二人穿过长廊，直走到一处圆拱门前。领路人揣着双手，退到一旁，示意他独自进入。

十七重重哼了声，表达自己的不屑。

转角过去是个后花园，池上夏荷开得正盛。伴随着重重塘荷花影，十七第一次见到这位任务目标。

山庄给的情报里不是没有目标画像，十七那时匆匆一瞥，只记得这位目标生的一双桃花眼，有些轻浮。

今日一见才知画终究是画，那及得上真人半分。

那双桃花眼的确有几分画上的轻浮浪荡样，但他偏偏眼尾向下沉去，带了些阴翳；又习惯扬着眉，自信且张扬。综合在一起，恰似锋芒毕露的华美剑器，远比画像鲜活生动。

那人对他人打量的目光太过敏感，几乎是一瞬间便抬眼望来。

眸光也是锋利的，仿佛能刺进人心。

他定定瞧了十七半晌，眼里突然挂上两分笑意。

“我说是谁呢，大半夜扰人清梦。原来是归月门的岳少主。请入座。”他点了点对面的座位。

“多谢…”十七已经许久不去记得任务目标的名字。然而这一刻却再自然不过的想起了对方的名字。“颜翎少主。”

凤羽为翎，是个配的上这人的好名字。

“岳少爷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向一觉江南投诚，如今深夜前来，有何贵干？”颜翎之前似乎在忙着别的，将手里长条状的东西随意往桌下一放。

十七没看清，只以为是防身的兵刃一类。

“若不是一觉江南干出拿武力强逼我们归顺的事来，你当我愿意来你这破地？”他故作嫌弃的打量了一番四周，乘机记下房子的布局。说来奇怪，这偌大的院子却安静的很，除了门口的领路人，他没察觉到其他任何人的气息。

“你若不愿意和谈，大可直接同一觉江南宣战。我不介意同你们动手。你们已经逐渐让我失去耐心。”听他说话，颜翎也不恼，语气平淡。

他顿了顿又补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半句话:“这里的风景太像江南了。”总是让人想起伤心事，让人一刻也待不下去。

像江南不好么？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这是十七的疑问，但他现在是岳少爷，于是只能用另一种方式问话。

“说要和谈的是你，想要开战的也是你。怎么？一觉江南的少主就是这种言而无信的人？”

颜翎语气淡然：“你们归顺一觉江南与否，同我没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完成个任务，没有多余上心的必要。”

你不是一觉江南的少主吗？怎么没关系？十七一头雾水，完全不懂这位特立独行的少主的想法。

“今夜只要你从这里离开，明日我便告知其他门派。就说一觉江南原本相同众人和平相处，谁知偌大归月派竟连这和平相处的想法也不接受，非要开战。一群地头蛇真敢同一绝江南动手？我不信。”

颜翎瞥了他一眼，似乎看懂了他的疑惑，毫不在意地说出自己的算计：“就算你归月门挡得住一觉江南的威逼，其他小门派可不行。他们只会怨恨你们归月门不知好歹，惹怒颜家，拖累他们下水。到时候归月门就是众矢之的，还有谁会帮你们？”

十七听完，默默感慨了一下不愧是让江湖人都说手段厉害的颜翎。瞧这几句话就把归月门的下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十七对这种争夺江湖势力的戏码没什么兴趣，不过他觉得以岳少爷的性子一定不会接受颜翎的威胁，当下一拍桌子，满脸怒容。

“你要战，那就战。真当我们归月门怕你一觉江南不成？”

谁知颜翎斜斜睨他一眼，语气带着笑意。

“你们孤苦山庄的杀手，伪装人都这么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