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楚思渺的问题，无尘诚实点头。

“我的确不赞成。鬼市之中或许有罪大恶极之人，但也可能有受人胁迫，误入歧途的人。我不愿意将他们一概而论。恶人受罚再正常不过，但有些人，或许可以给与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

“难怪大师会救下那名叫做天朗的孩童。”那名叫做天朗的孩子给楚思渺留下了深刻印象，毕竟小小年纪，攻于心计到如此的人也是少见。

他倒是也好奇怪为何无尘要将一个这样的孩子带在身边，现在倒是知晓了答案。

“那么大师是因为什么改变了想法，主动要参与行动？”

无尘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我只是意识到无辜者什么错也没有，但是一样会受到伤害，世事无常，并不公平。”

“所以，你都听见了，我和苏憬的对话。”楚思渺用得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房间门口隐隐约约的檀香香味和今日无尘突然大变的行为已经证实了这件事。

“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无尘不会撒谎。

“我送天朗回房，后面回去找你们。就在门口，我听到你们在讨论我……”

听到房间中传出了自己的名字，无尘下意识停下脚步。他并没有暗中偷听的想法，刚想离开，就听见苏憬平静中含着痛苦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无尘停下了脚步，屏住气息。

无尘活了二十年，一向行事光明磊落，还是头一次做这样偷偷摸摸的行为。

他知道不该，可他并不后悔。若非如此，无尘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和尚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苏憬隐藏在背后血淋淋的过去。

“苏憬不愿意我知道，我便只当不知。但我不明白，为何偏偏是好人受到这样的磨难。”

楚思渺抬眸，望向远方。“因为他是好人，所以受苦。”

“如果当年苏憬的父亲能够自私些，不收留苏如奚；如果他没有把苏如奚当做亲女儿一样对待；如果苏憬没把苏如奚当做亲生姐姐；如果他们能对苏如奚多一份心眼，这些如果只要有一个是真的，或许惨剧都不会发生。但没有如果，所以悲剧发生了。”

楚思渺的表情很淡，“这个世道对好人和坏人是不同的。坏人之间靠利益、共同的敌人，狼狈为奸。但好人不行，没人会护着好人。”

“可这样不对。”

“我兄长同我讲过一个故事，南楚过去曾经有一座名为竹声的小镇，那里的人家家家户户以制作竹笛为生。因为集思广益，所以那里的竹笛天下第一，价值千金。小镇风头太盛，引得当年的皇室产生兴趣。你也知道前朝那位君王是个十足的昏君，为了取乐不惜代价。他下旨，说谁能制造出天下最好的竹笛献给他，他便减免那人十年徭役，并赐黄金千量。这道旨意一下，无数人费尽心机要夺头筹。”

“然而，这第一名却被一个平平无奇的好人得到了。那人是个好好先生，不论谁请他帮忙，他都会回个是，然后去帮忙。镇子上的居民无人不称赞他一句。这个人虽然是个人人称赞的好人，但他其实手艺不精，之前从未制出过上好的竹笛。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人做出了这世上最好的竹笛。好人衣锦还乡，但小镇上所有人都不在认可他。因为，”楚思渺顿了顿，语气难掩厌恶。

“那些人认为好人能夺得头筹是因为偷师了他们的技艺。他们不愿意相信他们会输给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作为对偷师的骗子的惩罚，他们趁夜闯入好人得家中，烧毁了那只世上独一无二的竹笛。”

“那之后呢？”

“听说当时朝廷派人来取竹笛时，无人应答，不得已破门而入，才发现人早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之上……”

“所以，”无尘嗓音沙哑，“故事的真相是什么？”

“好人之所以叫好人，正是因为他没有一点坏心思。那只竹笛只所以独一无二，不是因为技艺有多好超，而是因为好人找到了一株独一无二的竹子。那颗竹子长约十丈，枝叶繁茂，并且它开着茂盛的白花。”

无尘满脸惊讶，“是竹花？可竹子一生只开一次花，花开后便亡。”

“所以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竹子，生花后不死。好人取了那颗竹子上最顶上的那段竹骨，用它做出了世上独一无二的竹笛。”

“所以那些恶意揣测，”无尘不断摩挲着手腕的佛珠，声音艰涩，似乎很难说出那几个字。

楚思渺“都是假的。但是一个好人就这么被逼死了。”

“我想这个故事应当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

“我十年那年开始学君子六艺中的乐，在众多乐器之中选择学笛子，作为我的生辰礼，兄长带我亲自去了那个小镇。”

楚思渺垂眸望向无尘，眸中带着一种令人难受的平静。

“那人自缢身亡前，还答应过要带我去看那颗独一无二的翠竹……”